如果听到学校要给学生讲灾害自救逃生的知识，比如地震火灾发生时应该怎么办，想必大家都觉得学校有必要开设这些课。其实地震火灾在一个人一生中遇到的概率非常小，但是有一件事的风险几乎在每个人长大的过程中都会或多或少的遇到，但是大家却很少关心，那就是，性。很多人抱有这样的观点：性这件事情，长大了自然就懂了。尤其一些成人会说，我们小时候也没有什么性教育，现在还不是一样恋爱结婚生子，过得挺好的。
作为一名年轻的成人，我也经历过没有正规性教育的年少时光。
记忆里，中小学时代接触的性教育，是一些遮遮掩掩的片段，不系统，还有些好笑。
比如卫生巾品牌与学校合作，把全校的女生召集到一个大礼堂里，然后人手发一包卫生巾，包装里还体贴的准备了类似小钱包似的的袋子，讲台上的老师说，把一两片卫生巾放到这个小袋子里，携带方便也避免被人直接看见的尴尬。
又或者大门外街道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个神秘的自动售货机，上书：投币一元，一元一个。几个小伙伴找了一个树丛茂密不易察觉的售货机，买到了一个男用安全套，迅速躲去墙角研究，讨论说男用的是戴在内裤里的，那女用的会不会戴在胸罩里？现在看来，那时候知识欠缺，脑洞倒是清奇。
生理卫生课上老师只讲精子和卵子相遇以后的事情，却绝口不提二者是怎么相遇的。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了爸妈，却又被指责说脑子想些乱七八糟怎么不好好学习，于是这个问题困扰了我整个小学和初中时代，直到中考那年我看了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就像练武之人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从此以后，成人宴会里那些隐晦的黄色笑话，我只能假装听不懂了。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我的第一任性教育老师，是村上春树先生。
性与爱一直都是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虽然老师和家长对“早恋”问题一直严防死守，但也挡不住好奇与八卦的人性，班里男女生一同桌就会闹绯闻，还一度传说校花已经被大老板包养。有一次，新闻说夜里能看到最大的双子座流星雨，一群同学溜出晚自习的教室，去大操场的草坪上观星，然而，经过了几次把飞机误认为流星雨的嬉闹后，我们开始了在草丛里找安全套的游戏，还顺便用手电筒拆散了几对聊得正酣的情侣。
中小学时代，常常感叹大人们都弱爆了，你们不好意思教，我们自己看书上网，也能讨论出个一二三四来，倒不觉得缺了什么。
真正让我开始正视性教育这件事，是在大学以后。来自天南海北五湖四海的同学聚到一起，宿舍卧谈是必不可少的节目。一晚我们聊得正嗨，说到婚前性行为和避孕的话题，一个沉默良久的同学突然特别激动的吼道：“你们能不能别说了，女孩子家家的，说这些流氓话，都不知道害臊的吗？！”然而，半年后，这个同学却因为意外怀孕而休学了，家里人逼迫她回家成亲然后把孩子生下来。我至今仍记得她被家人带走时望向我们的眼神，是一种漩涡般的绝望。
我意识到，性教育的缺失，重点不是缺知识，而是缺在意识上。许多青少年在成长过程中，没有接收到科学的知识，但却从周围人的态度里，学会了对性深深的羞耻感。性，不可谈，不敢谈，不耻谈，于是科学的性知识也被一并排斥在外，不要看，不要听，不要学。
在我五年多的性教育工作中，我进过教学资源匮乏的流动子弟学校，也教过出身名门品学兼优的学生，接触过没读过几年书忠厚谦卑的家长，也遇到过身居要职优雅高知的父母，无论贫贱富贵，绝大多数人都需要对“性”的脱敏教育。而这也是性教育的一大挑战。态度与价值是人生命的底色，知识是在这底色上装点的画笔。如果不能对“性”怀有科学、坦然、尊重、开放的态度，那么即使接触到科学的知识，也可能因底色的影响而变了味儿走了形。
就拿这些年被社会广泛关注的各类性侵害事件来说吧，在我们进行自我保护与防性侵教育的时候，除了讲授一些具体的拒绝与求助技巧，我们有没有去审视社会中的每个人对于性的态度是怎样的呢？如果是被人打伤了，很多人会选择说出来，大大方方去讨回公道，然而为何同样是伤害，变成与性有关的时候，就变成了隐忍、沉默，甚至自我的责难？这样不同的选择，真的只是缺乏相关的知识吗，还是因为对性的态度的偏差呢？
在性教育中，除了对态度的反思，还有一大挑战，就是面对不同情境做出合理负责选择的能力。在从事同伴教育的过程中，最让人痛心的，就是一个熟知各种避孕方法，甚至家里就有各种避孕用具的同伴教育主持人，自己却因为无保护的性行为而遭遇意外怀孕或感染性病。询问原因时，往往得到的答案往往是：在那个情境和气氛里，讲求自然而然，有些之前学到的东西好像这会儿都用不出来了。
所以，在“知道”与“做到”之间，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们处在信息爆炸的时代，这是最好的时代，因为我们拥有了比过去任何时代都更丰富的多元发展的可能性，这也是个最坏的时代，因为我们丢失了标准答案，我们只能靠自己去判断，在人生的各种境遇里做出自己的选择。新时代的年轻人，在拥有更快捷的信息获取手段的同时，也面临着“选择困难”的挑战。而性，这个伴随着人一生的重要议题，也无时无刻不在我们的人生中出现，甚至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事关人生的转折。
性教育，“任重”在于它是每个人都不得不面对的议题，“道远”在于它需要与时俱进不断调整自己的策略和方向。
作为性教育工作者，我们不能只是传授知识，我们还需要与时代一起成长。同时，性教育，绝不仅仅只是针对未成年人的教育，而应该是全民的，终生的教育。因为新时代不仅是未成年人的时代，也是我们每个人的时代。
我们将一边反思着这个时代的“麻烦”，一边努力走出我们最好的“道路”。
今天，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入到这个队伍中来，愿每个人都能在这个充满陷阱也充满活力的时代里，寻到自己的性福人生。
作者：谭雪明 北京大学社会公益管理硕士研究生在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