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美国公益界有一件让公众大吃一惊的事情，这件事情虽然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这一年公益机构盘点上一年（2015年）获得的公众捐赠资产，数算排名，结果发现蝉联第一多年的龙头老大“联合募捐”（United Way① ）竟然不敌新起之秀的一个全国性DAF（捐赠人建议基金Donor-advised-fund② ）基金会——“富达慈善基金会”（Fidelity Charitable Gift Fund③），失去首位④ 。
要知道联合募捐成立于1887年，是美国慈善界的重要支柱之一，自从1991年美国《慈善编年史》杂志开始进行此排名之后，联合募捐在之前的二十多年间，只有一年获得第二名，其他年度均是毋庸置疑的榜首 ⑤。而富达慈善基金会成立于1991年，只有二十多年的历史，更不要说它的发起方富达集团是金融背景的企业，并非美国传统慈善机构中的一员。
捐赠人建议基金（DAF）
这里我们需要先谈谈捐赠人建议基金（DAF），这个1931年开始于美国社区基金会为捐赠人提供便捷的捐赠方式，在过去的几十年有极大的成长。2017年3月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媒体《经济学人》发表了文章《美国公益慈善生态圈中雷鸣暴涨般成长的 DAF》⑥ ，从题目上就直截了当的说明了DAF近年在美国的高速增长，也详尽报道了DAF的成长。几乎同一时间，《华盛顿法律评论》也发表了一篇学术论文《DAF：21世纪公益的慈善捐赠工具》⑦，作者Colinvaux作为法学院的教授，从学术角度探讨了DAF这一新兴捐赠模式未来可能的政策规范方向。这些都说明DAF的高速增长已经不只是公益圈的故事，它已经引起了主流媒体以及学术界的关注。
金融背景的DAF基金会
经济学人的这篇文章里指出前十一名的公益机构中，有五家都是DAF基金会（参见图 1美国2016年非盈利机构排行榜）。其中富达慈善基金会、嘉信慈善基金会（Schwab Charitable）、先锋慈善基金会（Vanguard Charitable），三家均是由金融集团发起的全国性的DAF基金会，都成立于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后，上一年获得捐赠的增长率分别为20%、16%和22%。与此同时，很多有着悠久历史的传统慈善机构，例如联合劝募、救世军、天主教慈善会等，其年捐赠额增长率为负。
由此可见金融背景的捐赠人建议基金这一模式正在极大地影响和改变着美国公益生态系统。
图 1美国2016年非盈利机构排行榜
为什么金融公司会有意愿发起并成立基金会？为什么在这个领域中以金融公司为背景的DAF基金会可以取得近十年间复合增长率超过20% ⑧（图2富达慈善基金会捐赠支出增长）的惊人速度？让我们以富达慈善基金会为例，来管窥这一近年来美国公益界最有影响力的捐赠模式。
图 2 富达慈善基金会捐赠支出增长
说到富达慈善基金会不得不先介绍一下其发起方富达集团。富达成立于1946年，最早的名字是富达管理与研究公司，后来逐渐发展了信托、共同基金等资产管理业务，成为美国乃至全球最大的资产管理公司之一，目前其管理的客户资产高达2.1万亿美元。富达集团除了资产管理业务之外，也有经纪业务，其个人客户约有2500万人⑩ 。
富达也是应用计算机与互联网技术的先驱，在1995年就成为第一个建设有门户网站的共同基金；2008年富达建立了业内第一个基于互联网的财富管理平台——富达财富中心，整合了投资管理、客户关系管理、财务计划、交易等不同的信息系统，大大提升了用户使用的便捷性。
捐赠人建议基金的核心运营环节包括三个部分：客户将资产捐赠至自己的DAF账户（give）、捐赠资产在未支出至慈善机构之前可进行投资以实现增值保值（grow）、将DAF账户资产捐赠至合格慈善机构（grant），参见图3捐赠人建议基金运作过程。对于富达慈善基金会来说，这三个环节都可以通过线上进行，整个运作过程对捐赠人来说非常便捷。
图 3 捐赠人建议基金运作过程
捐赠环节
在捐赠环节，富达慈善基金会可以与富达投资共用一套账户体系，富达慈善基金会的客户可以通过互联网系统，点击鼠标选择自己名下管理于富达投资的资产，将希望捐赠的部分勾选确定，捐赠给富达慈善基金会。非富达投资的客户，也可以建立自己独立的DAF账户。捐赠的资产可以是现金，也可以是股票、债权或者不动产等。
投资环节
在投资环节，对于DAF账户中没有支出到慈善机构的余额，可以由捐赠人根据自己的风险偏好及投资倾向选择不同的投资产品，这些投资产品通常也会由产品管理人收取一定的管理费。对于账户余额在25万美元以上的捐赠人，富达慈善基金会还有专门的“慈善投资顾问项目”，允许专业的投资顾问来为捐赠人打理捐赠账户内的资产，以建立更为综合的投资组合，实现捐赠人的整体捐赠与投资目标。
由于富达投资自身具有丰富的产品线，作为同一集团下的富达慈善基金会为捐赠人提供的投资品类的选择也非常丰富，也包括了其他资产管理公司的产品，并且为这些产品提供详尽的历史业绩和行业的比较分析报告。富达慈善基金会提供的增值保值的选项包括：
• 指数基金及单一资产池产品
提供指数基金及投资于某一类资产的单一资产池产品，包括股票类、债权类、指数基金类。共有近二十个产品，其中大部分是富达投资的产品，也有其他资产管理公司的产品。这是最典型的一般投资选项，适合对自行投资有信心的人。参见图4。
图 4 富达慈善基金会提供的指数及单一资产池产品⑪
• 资产配置组合产品
根据捐赠人不同的风险偏好，提供配置于不同资产类型的资产配置组合产品，资产配置组合产品中配置了包括股票、债权、短期货币工具等不同的金融产品，根据风险偏好不同配置比例有所不同。这类产品提供便捷的方式让增值保值合乎捐赠人对风险和投资受益的偏好。参见图5。
图 5 富达慈善基金会提供的资产配置组合产品⑫
• 影响力投资
提供同时考虑社会价值和投资回报的纯权益类投资产品。这类产品并不只是将投资收益作为目标，而是同时考虑与环境、社会、公司治理等有关的社会影响力。产品为TIAA-CREF Social Choice Equity Fund，由美国退休教师基金会管理。这类产品让捐赠人便捷的在资产增值保值的考虑之外，也考虑到对社会整体的影响。
• 慈善遗产池产品
为客户构建一个长期资产池，以实现通过资产的增值来进行慈善捐赠，同时保留本金。最低账户金额需要$50000以上。这类资产产品在配置时除了股票、债权以及短期货币基金等，还会投资于房地产、绝对收益产品等资产类别，以实现长期增值目的。
慈善支出环节
在慈善支出环节，捐赠人可以选择向任何符合美国国内税务局（Internal Revenue Service）501(c)(3)条款 ⑬ 的公益慈善机构进行捐赠，也可以通过美国境内的慈善机构向境外慈善机构进行捐赠。捐赠支出依然可以通过在线系统，选择意向捐赠的慈善机构，将一定数额的善款在意向时间支出到这些机构。同时，捐赠人的捐赠记录也可以保存在系统中，为捐赠人追踪自己的捐赠金额、去向、领域等提供方便，有利于捐赠人建立自己的长期捐赠策略，并思考长期捐赠目标。
从1993年到今天，富达基金会的DAF账户数目从2000左右增长到超过8万个，每年给到慈善组织的捐赠额超过31亿美金（参见图6富达慈善基金会25年间捐赠增长），年捐赠支出超过73万笔，基金会净资产近12年复合增长率超过20%。如此迅猛的增长说明富达基金会提供的服务很大程度上迎合了市场需求，它以为捐赠人提供简单、高效、便捷的捐赠为目标，一方面基于金融背景为捐赠人提供了多样化的投资理财产品，另一方面也深刻理解捐赠人的慈善捐赠需求和捐赠行为，提供了符合捐赠人需求的服务。
图 6 富达慈善基金会25年间捐赠增长⑭
公益+金融，回到公益
与富达集团类似，嘉信慈善基金会和先锋慈善基金会均是金融背景的DAF基金会。嘉信集团是美国领先的投资理财服务公司，也是2017年美国《投资者商业日报》评出的最佳在线经纪商，管理账户数目超过1500万 ⑮ ；先锋集团是全球最大和最有影响力的投资公司之一，在全球管理了约4万亿美元资产，客户人数超过2000万 ⑯ 。两者发起的捐赠人服务基金在近年亦取得了高速增长。对于金融业务和DAF基金会运营这两方面的业务来说有着相互的好处 ： 一方面，金融公司有着大量具有捐赠能力的客户，为基金会提供了客户基础；另一方面，基金会的捐赠服务，增加了金融公司所管理的资产规模，提高了客户粘性，也带来了新的收入。
不过巨大的客户基础和所管理巨大的资产并不一定帮助金融相关的DAF基金会在竞争中取得必然优势，例如先锋集团所管理的资产规模几乎两倍于富达，不管资产管理规模还是客户人数更远远超过嘉信，但是其基金会的表现逊色于此二者。到底公益慈善和金融理财是不同的专业，各有其行业的特点。 富达慈善基金会、嘉信慈善基金会在公益慈善的投入和公益慈善行业密切合作，提供社会大众和客户公益慈善的信息， 广泛地与第三方慈善顾问合作是其成功的要素。
在这里我们也需要指出，在美国也有人对这种金融背景的DAF基金会提出批评 ，尤其在美国的法律环境下，DAF基金会享有比私人基金会更为优惠的免税政策，因此也有法学界的学者提出对此类基金会在政策引导方面多加一些限制 。
对中国公益界的借鉴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在中国，法律、金融、社会环境等均与美国有所不同，但捐赠人建议基金这一已经在美国被市场接受并被市场验证有效的公益+金融模式，仍然非常值得我们研究与借鉴。不管是传统基金会从中借鉴以捐赠人为导向的服务及捐赠模式，探讨如何更加有效地对捐赠资产进行增值保值，还是金融机构从中借鉴依托资产管理及客户优势向公益慈善领域延伸新业务，实现社会价值，对于在中国环境下发展公益+金融的创新模式，都非常具有启发意义。
作者简介：谢进，北京大学工程硕士，2007年开始业余时间从事公益活动，10年以上商业及金融领域工作经验，目前任舜益公益咨询资深顾问。
舜益简介：舜益公益咨询是一家2006年成立于上海的社会企业，致力于提升有效公益捐赠。过去11年通过舜益公益得到资助的公益组织超过300家，总金额超过9,500万元。
批注：
①有关联合劝募的详情可参看https://en.wikipedia.org/wiki/United_Way_of_America，现任美国交通部长的美籍华人赵小兰在卸任布什总统任内的劳工部长后，于1992-1997曾任其总裁。
②关于捐赠人建议基金的介绍，可参考附录：舜益发表过的文章
③官方网站：https://www.fidelitycharitable.org
④《Fidelity Charitable Pushes United Way Out of Top Place in Ranking of the 400 U.S. Charities That Raise the Most》，https://www.philanthropy.com/article/Fidelity-Charitable-Knocks/238167
⑤同上
⑥《A philanthropic boom: “donor-advised funds”》，The Economist，http://www.economist.com/news/finance-and-economics/21719494-rise-dafs-may-be-much-about-tax-charity-philanthropic-boom?fsrc=scn/tw/te/bl/ed/
⑦《Donor Advised Funds: Charitable Spending Vehicles for 21st Century Philanthropy》，Roger Colinvaux，92 Washington Law Review 39 (2017)，CUA Columbus School of Law Legal Studies Research Paper No. 2677297
⑧根据Fedility Charitable 2015 annual report中数据计算。
⑨ https://www.fidelitycharitable.org/2015-annual-report/growth-in-grantmaking.shtml
⑩数据来自富达官方网站：https://www.fidelity.com
⑪ https://www.fidelitycharitable.org/giving-account/features/investments/single-asset-class.shtml
⑫ https://www.fidelitycharitable.org/giving-account/features/investments/asset-allocation.shtml
⑬ 501(c)(3)规定了美国公益机构的免税条件，只有符合这些条件的公益机构才能获得免税资格
⑭ 富达慈善基金会，2016年捐赠报告
⑮ https://www.aboutschwab.com
⑯ https://about.vanguard.com/who-we-are/fast-facts/
《Donor Advised Funds: Charitable Spending Vehicles for 21st Century Philanthropy》，Roger Colinvaux，92 Washington Law Review 39 (2017)，CUA Columbus School of Law Legal Studies Research Paper No. 2677297
《The Undermining of American Charity》，Lewis B. Cullman and Ray Madoff，http://www.nybooks.com/articles/2016/07/14/the-undermining-of-american-charity/
《Donor Advised Funds: Charitable Spending Vehicles for 21st Century Philanthropy》，Roger Colinvaux，92 Washington Law Review 39 (2017)，CUA Columbus School of Law Legal Studies Research Paper No. 2677297
附录 - 舜益已发表文章列表
1. 《DAF基金会 —— 美国的“金融+公益”》， 作者：谢进
舜益公益博客：
2. 《美国DAF, 人人可以拥有一个“慈善钱包”》， 作者：何丽丽
善与志公众号：
3. 《善款募用分离，中国慈善基金会可以做得更好！——借鉴美国DAF》 ，作者：何丽丽
善与志公众号：
4. 《浅谈专项基金与捐赠人建议基金模式的比较 》，作者：刘扬微
点赞公众号：
5. 《谁来为中国的个人捐赠者提供服务？——浅谈美国DAF》， 作者：何丽丽
舜益公益博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