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发生着什么:捋一条线索
最近这几年的世界变局令人眼花缭乱。冷战结束后,福山说:历史终结了。没想到的是,变化更加令人眼花缭乱。而且变得很不舒服,我们脑子里原有的容器有点装不下。
在美国,一向代表大资本的共和党找到了民粹的基础,而民主党却被指是大资本的代言人;作为全球化推动者的美欧在收缩,中国在成为全球化新的推动者;濒临战争边缘的美朝两国,突然有可能握手言欢。
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处在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上?
索罗斯说:人类社会正处在相当痛苦的历史阶段。
福山说:美国已成失败国家。
法国政治家舍夫纳蒙说:法国正面临着“文明的挑战”。
在欧洲经历了诸如英国脱欧等一系列事件之后,有人说:欧洲现正迎来生死悠关的重大历史转折关头。
班农说:这是一场资本主义的危机,更是以犹太—基督教为基础的西方文明的危机!
而另一方面,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世界上,很多人说:中国在崛起。
这些涉及到一些最基本的价值和制度背后假设的变化,因此具有文明层面的含义。
所有这一切肇始于冷战结束后全球化带来的重组和内部张力。苏东剧变,冷战结束,是全球化进程的一个重要的里程碑。我将其看作是全球化的第三阶段。
冷战时期,整个世界形成两个部分,经济也是两个不同的体系,即欧美的西方市场经济体系,和苏联东欧的经互会经济体系。那时的全球化实际上是半球化。
冷战结束,全球化的政治障碍被清除,率先释放出的是资本这个全球化的先锋要素,使得资本开始具有真正的全球性特征。真正意义上的全球化资本的形成,意味着国界的淡化,资本无国界从理念变成现实。与此同时,这也就意味着全球性的资本在从本国的社会结构中抽离。美国的劳工和一般民众,对华尔街的资本甚至比其他国家的民众还要陌生。
打个比方说,原来内部的结构性矛盾好比夫妻吵架。但这时,其中的一方抽身而去。这时,特朗普出现了:我能把他或她弄回来,让我来管这个行吗?这就是特朗普的当选。由此也就带来世界秩序的重组,这种重组造成巨大的内部张力,冲击着原来的秩序与建制。
回过头来看,我们经历过三次全球化的浪潮:
A. 地理大发现时期(商业推动)。指从15世纪到17世纪欧洲的船队出现在世界各处的海洋上,寻找着新的贸易路线和贸易伙伴,以发展欧洲新生的资本主义。伴随着新航路的开辟,东西方之间的文化、贸易交流开始大量增加,殖民主义与自由贸易主义也开始出现。
B. 两次世界大战(政治推动)。建立了联合国等一系列的国际组织,形成了处理国际事务的全球性机制,并由此形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国际经济政治秩序。1944年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建立(美元与黄金挂钩,其他货币与美元挂钩),确立了国际货币金融体系。1947年关贸总协定的建立,确立了以自由贸易为特征的国际贸易体系。但这还是半球化。
C. 冷战结束(资本与技术推动)。
全球化的内部张力——特别是不均衡,逐步使钟摆摆向全球化的另一端。
全球化的过程比人们原来的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在这当中,至少有两个问题是人们原来没有意识到的。
第一,全球化过程对发达国家内部社会结构失衡的影响。在1998年,鲍曼就说过一句很有预见性的话:对某些人而言,全球化是幸福的源泉;对另一些人来说,全球化是悲惨的祸根。这句话在他说完之后的20年间被不断地证实着。
第二,人们更没有想到,在全球化过程中,像中国这样大体量而体制又迥然不同的国家,成了全球化最大的受益者,并对在全球化过程中居于主导地位的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国,构成了巨大的挑战。
现在,有人开始把今天这个时代叫做后全球化或逆全球化时代。在逆全球化的背景下,国家这个单元,被再次强调。一些全球化的议题,如环境问题等,开始被搁置一边。
▲ 勒庞等等极右翼的兴起,被认为是在全球化下没有得利的社会阶层的一种反击。 © 第一黄金网
一种新的强人政治开始出现。民族主义在一些国家愈演愈烈。国内需要民族主义,民族主义加剧国际对抗。
21世纪也许是一个黯淡的世纪。这是我几年来一直在讲的。
在这种缤纷的变局中,我们思维的坐标不能错乱,方向不能迷失。对于一个刚刚走上现代化道路的国家来说,尤其如此。
我原来就曾说过,回顾近代以来人类的历史,迄今为止,有三个重要的双向运动,即民族国家建设与通过市民社会实现的社会自我保护运动;市场化运动与通过能动社会实现的社会自我保护运动;全球化过程与以民族国家为主体的自我保护运动。
在这样的时候,我们不能在莫衷一是的纷争之中,模糊了一条最基本的边界:文明与野蛮。
▌中国:发展环境和思路的可能变化
〔 国际环境的变化 〕
美国战略思维的变化:北京时间2018年3月23日0时50分,特朗普正式签署针对中国“经济侵略行为”的总统备忘录,并将对价值600亿美元的中国进口产品征收关税。美国对中国打响贸易战第一枪。
2017年12月18日,特朗普政府公布了其首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
过去的若干年间,美国是将恐怖主义作为头号威胁,集中精力在反恐上。而目前则将国家间特别是大国间竞争作为国际上的头号任务。
在日本的牵线搭桥下,“跨太平洋伙伴全面进展协定”(CPTPP)已如期签约。CPTPP由澳、汶莱、加、智、日、马来西亚、墨西哥、纽西兰、秘鲁、新加坡及越南11个国家共同签署,是非常巨大的经济体。美国也称正在考虑加入。这个组织,相互以零关税为主进行贸易。
此外,还有特金会以及东北亚局势的新变化,以及印度的崛起。
〔 国内环境的变化 〕
金融危机意味着高成本时代的到来。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2017年8月1日在京发布《降成本:2017年的调查与分析》报告。报告调研了14709家样本企业,发现这些样本企业近三年的总成本费用占营业收入的比重均超过100%。
实际上,在最近十年中,高成本已经在成为中国经常谈论的话题。在改革开放之初,我们发展的优势在很大程度上是来源于低成本:劳动力价格低、土地价格低、能源原材料价格低、环境成本低、技术引进和模仿上的后发优势等等。但到目前为止,几个重要方面的红利已经吃完:人口红利已经吃完、资源和环境红利已经吃完、全球化红利基本吃完、体制变革的红利基本吃完、后发优势的红利基本吃完。
未来的发展靠什么?动力在哪里?
人口结构变化导致收缩型社会的出现。李红刚提出,这不是简单的经济衰退,而是包括经济、社会各方面的总体发展趋势,强调由于人口结构和总量的变化所导致的整个社会经济处于收缩状态,其中人口变化是主导因素。
▲ 有学者预测,中国人口最早将在2021年面临负增长的局面。 © 搜狐
首先,收缩型社会对经济发展的影响。日本经济有“失去的25年”,什么是最根本原因呢?很重要的就是人口减少驱使其进入了收缩型社会。
其次,社会的养老负担会大大加重。多年前人们就在谈论四二一家庭的问题。将来中国社会养老问题将会越来越严重。
一个收缩型社会再也支撑不起一个扩张型政府。要削减政府支出,包括政府行政费用和投资支出。这本质上是要求我们在收缩型社会要缩减政府:既要缩减政府规模,也要缩减政府行为。我们需要非常清醒,一个收缩型社会再也支撑不起一个扩张型政府!
此外,我们还面临着不确定性:转型期与新技术推动的高度不确定性;改革以及中国社会走向的不确定性。而现在,这种趋势越来越明显。
朱嘉明教授说,人类现在所处的“不确定时代”,其实已经是“超级不确定时代”。所谓“超级不确定时代”最大特点是系统性的不确定性。
以经济领域为例。一个很好很大的企业,毫无征兆地说垮就垮了。一个行业说被颠覆就被颠覆了。
超级不确定性至少会提出三大挑战。第一,失去稳定的“参照系”。第二,捕获“拐点”日益困难。第三,传统“商业逻辑”陷入混乱。表现为商业活动的要素在发生变化,商业活动的成本结构在发生变化,商业活动的交易秩序也在发生变化。
人们的不安全感恰恰是来自对高压下社会宁静的不安。越宁静越不安。
▌需要思考的几个问题
前景判断:短期看政策,中期看趋势,长远看文化,体制贯彻始终。
几个前提:
避免冷战陷阱,不要迷失,在加大对外开放中拓展发展的空间。
跨过当前的坎儿,特别是避免金融风险。
今后别折腾,为实现消费升级创造条件。
思考的问题之一:形成对未来的明确稳定的预期
现在的问题是,不仅仅精英群体在离开,这种趋势也逐步延伸到中产阶层甚至经济条件尚可的普通民众。易纲说:留不住富人的国家没有希望,救不了穷人的社会也没有希望。
第一,在法治基础上完善对私有财产的保护,保障人们的安全感。
第二,明确对未来的稳定预期。
第三,增强社会的向心力。
向心力与人们对社会价值和目标的认同有着很直接的关系。我们社会中有许多令人振奋的宏伟目标,虽然能引起人们的自豪感,但并不一定能带来人们在现实生活层面上的认同,有时甚至会在有了一定财富的人们中间,引起隐隐约约的不安。
思考的问题之二:围绕老百姓生活形态的变化来考虑经济发展的思路。是富国强兵?面子虚荣?百姓福祉?
看到一篇文章:国外究竟好在哪儿?为何日益强大的中国依旧拦不住国人移民的心?
什么是国力?孩子能创造性学习,成年人能集中精力工作,老年人能够幸福生活不拖累子女,就是国力。
我们往往是,几乎在生命周期的每一个阶段,都做了许多不应当或不适合在这个阶段做的事情。结果不但影响了许多应当在这个阶段做好的事情,而且把自己弄得其累无比。
我们这个社会应当有一种观念,更应当有一种机制,使社会成员生命周期的各个阶段清晰起来,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样子,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幸福,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精彩。这里有着广大的市场。
思考的问题之三:企业减负,民众减负
这里看一组数据:
土地成本:中国是美国的9倍;物流成本:中国是美国的2倍;银行借款成本:中国是美国的2.4倍;电力/天然气成本:中国是美国的2倍以上;蒸汽成本:中国是美国的1.1倍;配件成本:中国是美国的3.2倍;税收成本:美国税收优惠力度大;清关成本:美国无需支付进出口清关成本;人工成本:美国是中国的2.57倍;折旧成本:美国是中国的1.7倍;厂房建设成本:美国是中国的4倍。
思考的问题之四:深层的社会变革
这里的核心问题是在消费升级基础上实现经济转型,需要解决如下问题:
解决利益关系失衡的问题:我们快速发展40年,还没有真正解决富民的问题,要消除妨碍消费升级的后顾之忧;
要善待以房子为载体的财富:一个可怕的想法是把这个财富看作是泡沫,要消灭这个泡沫。
▲ 今年两会上,财政部副部长史耀斌就房地产税问题表示,按照中央的决策部署,目前全国人大常委会预算工作委员会、财政部以及其他有关方面正在抓紧起草和完善房地产税法律草案。 © 房天下
房地产税中应当考量的几个因素:
房价中已含税费:使原来已经收取的税费成为新税税基的一部分;
居民负债情况:超过1/3的家庭属于高负债家庭;
社会保障功能:在很大程度上都有一种养老基金的含义在里边;
土地性质:评估值还是租金?;
租售比:如果房产税接近甚至超过租金收入,可以看作是掠夺财富的过程。
思考的问题之五:新经济的挑战
不是使用了新技术的经济就是新经济,不是生产了一类新的产品的经济就是新经济,甚至生产了一种革命性的颠覆性的产品也不见得是新经济。
新经济体现的是一整套全新的逻辑:新的技术逻辑;新的资本逻辑;新的商业逻辑;新的劳动逻辑;新的消费逻辑。
新经济带来的机会与挑战,对传统经济的冲击与对整个经济生态的搅动链条:固定成本高边际成本低—带有很强不确定性的大倍数赢利甚至无限盈利的前景--高估值的基础--新的资本形式--变现环节的安排。
在这个逻辑链条下,仍然要警惕新经济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