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
过去的一个来月,湖南祁东县少女周婷(化名)的父亲,被一道“证明题”愁得一夜白头:如何证明我女儿未满12周岁?他怎么也想不通,女儿有身份证,也有出生证明,这道“证明题”怎么就这么难?今年9月底,周婷随同学离家,受人控制后,在祁东“金樽KTV”陪唱,并先后与多人发生性关系。几天后,周婷被找到,警方刑拘了七名涉案人员。但直到11月中旬,当地检察院只批捕了其中两人。周婷父亲告诉媒体,检方不批捕那几名嫌疑人的理由,是“周婷年龄存疑、本案犯罪事实不清”。
11月16日,周父上网发帖控诉,怀疑检方包庇涉案的两位公职人员。三天后,事情果然有了转机。11月19日,祁东发布官方回应,称经过“公安机关前期侦查及近期补充侦查,并提请检察机关批准”,除一人因怀孕取保候审,其余嫌疑人均已被逮捕,包括那两名公职人员。其中,最早被批捕的那两个人,涉嫌的罪名分别是强奸,以及“组织、强迫、引诱、容留、介绍卖淫”。
坏人总算都被抓了,可周父显然没能释怀。别说他了,我心里也不踏实。随便捋捋,所有的关键疑问,都被这份官方回应完美回避。除了“年龄存疑”这事儿,还有周父万不能接受的“长期卖淫”一说,提都没提。说不具有性自主权的少女“长期卖淫”,叫人百思不得其解。祁东检察院和公安,有必要再出来走两步。
更让人不踏实的,是戕害周婷的“江湖”,一个若隐若现的诱骗、强迫幼女卖淫团伙。复盘周婷的遭遇,每一个环节都有诱骗和胁迫,怎么看都不像是偶发的侵害,而更像事先编织好的淫媒网络。在周父的控诉里,“陈姐”们疑似“长期挣着伤天害理的钱”。当时被带走的女孩不止周婷,只不过另一个女孩因为生理期“逃过一劫”。涉事的KTV,在这座小县城也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2015年刚开张没几个月,这家KTV就被查到容留公职人员吸毒。现如今,又深陷情色疑云。“江湖”的背后,究竟有没有“傍”着点什么?
人伦悲剧之中,最该被看见的,永远是弱小的受害者。周婷让我想起电影《嘉年华》里的小女孩们。小学生小文和新新轻信所谓“干爹”,跟着他唱歌喝酒,被他带去宾馆过夜,遭遇性侵。少女小米没有受到直接侵害,却被小城里的性产业暗网虎视眈眈,有人试探她,要不要“把初夜卖个好价钱”。
周婷和这些女孩有着类似的特质。处在开始反叛的年纪,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但又弱小、易轻信。周婷还有另一个身份,“留守儿童”。她从5岁起就离开父母,回到老家由爷爷奶奶照顾。她有三个弟弟妹妹。这些孤独的孩子,多少都暗搓搓想要疏离家庭。《嘉年华》的故事原型,是2013年轰动一时的“海南校长带小学女生开房案”,那6个女生试图离开家,去海口打工,让混蛋校长嗅到了“机会”。周婷应该是个老实孩子,当同学以“辅导功课”为名带走她,她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跟随。她们是坏人最好的猎物。
这些年,留守儿童越来越多地被引诱、强迫卖淫的产业“盯上”。有的孩子起初是受害者,后来也沦为了作恶链条的一部分。在祁东当地人口中,“陈姐”们手下有不少十几岁的小女孩,“一个带一个”,带进“这行”。周婷案件中的一个“中间人”,就是比她大一级、但已经辍学的“学姐”。2016年,湖南慈利县的一起引诱卖淫案中,17名涉嫌违法犯罪的人员中,竟然有11个都未成年。他们几乎都是留守儿童,游走在社会边缘,游荡在家庭和学校之间的真空地带。
如果家庭管不了,学校管不了,该怎么挽救这些误入歧途的孩子呢?
靠社会力量吗?听着没毛病。问题在于,这些孩子所处的地方社会,也往往望之“很社会”。拿祁东县来说,这个地方从来都有故事。这两年在祁东,公职人员涉嫌性侵幼女,周婷案不是孤例。2018年3月,祁东县双桥镇原教管中心主任谢维柯,以金钱、助学等引诱女学生,两次与其发生性关系。今年7月,教师邹某以拿作业本为名,猥亵了自己的学生。两个女学生,案发时都未满14周岁。祁东这个地方,在很长时间内都饱受黄赌毒之苦,危害深入骨髓。祁东县纪委曾经通报过一批公职人员涉毒案例,多发生在2015年和2016年,数量多达12起,其中一起前面提到过,就发生在“金樽KTV”。我注意到,这12起案例,涉及的公职人员遍布各行各业,包括老师、医院工作人员、公务员等等。
一个地方,公职人员频频陷入丑闻,涉嫌违法犯罪,整个社会的生态可窥一斑。一个满目疮痍的家乡,对人的荼毒是全方位的,特别是本就孤独迷茫的留守儿童,他们得到的“馈赠”,只可能是伤害。
这些年,“扫黑除恶”回应了祁东的积弊。今年4月,中央扫黑除恶第16督导组去了衡阳。6月,衡阳市扫黑办特地往祁东县派出督查小组,明察暗访,督办整改落实情况。现在看来,同志仍需努力。被污染的精神土壤,更需要系统性的行动。周婷的遭遇,让这个小县城跳进了大众视野。或许,这会是一个光明的开始?
“海南校长带小学女生开房案”中,校长带着小学女生唱歌喝酒的KTV,名字叫“嘉年华”。这是“嘉年华”这个电影名的第一层所指。电影里,“嘉年华”是个儿童游乐场,也是忧伤的反讽。“嘉年华”寓意着儿童的欢乐梦,而受到伤害的女孩,却被驱逐出了属于自己的“嘉年华”。喧嚣的世界,每天都和嘉年华一样热闹,热闹背面涌动的罪恶,有谁愿意去看呢?
祁东成了周家人的伤心地,他们盘算着举家搬迁,“祁东这个地方,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
《嘉年华》结尾处,小米骑上小摩托一路飞奔,要离开那个让她失望透顶的小城。逃离,或许是摆脱痛苦往事最决绝的办法。但我更关心的是,千疮百孔的女孩,还能不能回归童年的乐土,找回她们的“嘉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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