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很多人都不知道，在我们最熟悉的方便面中，棕榈油占到了其重量的约20%。也正是经过棕榈油油炸后，方便面面饼才如此酥脆，泡水即可食用。
棕榈油是世界上消费量最大的植物油。它不仅可以直接用作食用油、生物燃料，更大量用于巧克力棒、冰激凌、方便面和人造奶油等加工食品中，其衍生产品也被用于制造化妆品、肥皂、洗发水和清洁剂等。目前，全球超过70%的个护产品中含有一种或多种棕榈油衍生物。
马来西亚是世界第二大棕榈油生产国。“对马来西亚来说，棕榈油和减贫是同义词。”马来西亚第一产业部部长郭素沁如是说。根据马来西亚棕榈油委员会数据，2018年，马来西亚棕榈油产量达1950万吨，油棕种植面积占全国耕地总面积的一半以上。作为马来西亚的经济支柱，油棕产业每年对该国GDP的贡献约4.5％，并提供了超过100万个工作岗位。
马来西亚50令吉纸币背面的棕榈树 图源：150currency
然而，马来西亚棕榈油产业也因环境、人权等问题饱受诟病。作为外来的经济作物，棕榈树在马来西亚种植的第一步就是砍伐森林。国际林业研究中心（CIFOR）的数据显示，在2000年至2018 年间，棕榈油行业造成了婆罗洲[1]热带雨林至少39％的森林损毁，其中马来西亚部分森林损毁率甚至达46％。
森林的损毁导致了生物多样性锐减、水土流失、气候恶化、土著部落生计威胁等一系列问题。马来西亚自然协会的统计显示，在过去的15年中，因清理自然区域以供发展，马来西亚损失了约6万个物种。而棕榈种植园公司也抢夺了土著部落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空间与资源。在马来西亚砂拉越州，油棕种植公司与当地隆德兰·卡南部落之间的冲突一直悬而未决。
对此，一些环保主义者和环保组织开始呼吁消费者抵制棕榈油，并掀起了一股反棕榈油的潮流。作为马来西亚棕榈油的第二大进口市场，欧盟在今年初通过了一项法律，决定在2030年前淘汰可再生燃料中的棕榈油，以保护森林不被继续砍伐。
不过，事实上，在全球巨大的消费需求之下，完全抵制棕榈油并不可行，也不是可持续发展的根本解决方案。殊不知，棕榈油的单位产量是其他植物油脂望尘莫及的，根据欧洲棕榈油联盟数据，种植油棕只需所有产油作物农田面积的6.6%，产出却能达到38.7%。因此，抵制棕榈油只会增加其他产油作物的种植，而其他作物需要的农田面积更大，将可能导致森林遭受更多破坏。
马来西亚某棕榈园 图源：Sustainable Square
为了平衡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国际上开始讨论棕榈油可持续发展的对策。可持续棕榈油圆桌倡议（Roundtable on Sustainable Palm Oil，简称RSPO）便在此背景下应运而生。RSPO是一个国际非盈利性倡议，旨在联合棕榈油行业七大利益相关者，包括油棕种植者、加工者或贸易商、消费品制造商、零售商、银行/投资商及环境和社会非政府组织，以促进可持续油棕的种植和使用。
RSPO针对棕榈油全产业链制定了严格的可持续生产及贸易的原则和标准，以最大限度地减少棕榈培育对生产地区环境和社区的不良影响。RSPO在2018年强化了其标准。根据新规定，经过认证的生产商不能砍伐森林，也不能在泥炭地上种植油棕。新标准还加强了对工人和社区权利的保护。要获得RSPO认证，申请者必须符合所有关键指标，且需每年接受审计，并由RSPO认可的认证机构每五年进行一次评估。
RSPO认证的8项原则 图源：RSPO
自2004年推出后，RSPO现已经成为目前国际上认证标准最高、接受度最广的可持续棕榈油认证机制。截至2018年10月底，已经有来自92个国家的4000多家机构成为RSPO的会员。
目前，全球超过40%的RSPO认证棕榈油产自马来西亚。马来西亚第一大棕榈油集团——森达美（Sime Darby）公司是RSPO认证棕榈油的全球第一大生产公司。十多年来，森达美公司利用现代农业技术，做到了“零毁林”种植。此外，森达美公司还采取诸多措施促进其种植园所在区域的可持续生态。例如，在马来西亚凯里岛，森达美公司专辟2公顷土地用于红树林研究，并保留部分森林用作野生动物保护区。公司还定期为小农户进行现代农业技术教育，并扶持当地Mah Meri土著部落的旅游业发展。
部分带有RSPO商标的品牌 图源：RSPO
不过，RSPO仍然面临许多挑战。婆罗洲保护行动（CANBorneo）的创始人指出RSPO标准距离真正的“可持续”还有很长的路。从上述森达美公司的案例看来，其红树林研究基地和野生动物保护区并无法起到真正保护野生动植物的作用。此外，环境调查署（EIA）指责RSPO的审计和评估不够可靠，“始终未能发现不符合RSPO标准的地方”。而森林人民计划（FPP）揭露了RSPO允许其成员从不可持续的来源购买棕榈油的事实。
另外，RSPO高昂的认证费用使得大部分公司望而却步。目前，RSPO认证的棕榈油仅占全球总产量的约20%。而马来西亚581万公顷的棕榈油种植面积中，只有119万公顷获得了RSPO认证。马来西亚棕榈油委员会（Malaysian Palm Oil Council，简称MPOC）某负责人抱怨道：“RSPO每次认证费都要50美元，这意味着我们的棕榈油价格就会更高，谁愿意多付这笔钱呢？欧盟就是想以此来限制我们的棕榈油出口。”
为了将更多本土的棕榈油纳入可持续发展的范畴，提升其在欧盟等国际市场上的认可度，马来西亚政府于2013年推出了国内的可持续棕榈油认证体系（Malaysian Sustainable Palm Oil，简称MSPO）。MSPO标准涵盖了合法合规、环境和生物多样性、健康安全的就业条件、信息透明度等一系列可持续发展的要求。
MSPO的7项原则 图源：马来西亚棕榈油认证委员会（MPOCC）
但事实上，由于现行的MSPO认证标准仅由马来西亚政府、行业协会和相关公司协商制定，NGO、社区等利益相关方并未参与讨论，因此MSPO可持续方面的要求远低于RSPO，既没有“不毁林”，“不在泥炭地上种植”等指标，也几乎没有人权方面的考虑。
据马来西亚某NGO的资深环保专家所述，在MSPO这一所谓的“可持续”标准下，马来西亚因棕榈种植导致的毁林每天依旧在发生。马来西亚国家旅游文化和环境部长助理Assafal P. Alian也坦诚，在2010年至2018年间，沙巴州有115头婆罗洲侏儒象被杀害，其中大多数死亡发生在棕榈种植园及其附近的森林保护区。
在遭受了大量抨击后，从两三年前开始，马来西亚政府邀请了世界自然基金会（WWF）、马来西亚自然协会（MNS）等多家国际和本土NGO参与到MSPO新的标准制定过程中。WWF可持续棕榈油项目经理Benjamin Loh表示，WWF作为RSPO的发起方之一，正尝试将更多的国际可持续发展标准融入到MSPO当中。
然而，纵使现行MSPO认证标准低，其推广执行仍然困难重重。
2017年2月，马来西亚政府发布声明称MSPO认证将于2020年1月1日起强制实施，并要求该国的油棕种植区在2019年底前100%达到MSPO标准。马来西亚第一产业部部长郭素沁表示，该目标是根据《阿姆斯特丹宣言》[2]设定的，该宣言要求到2020年，所有进口到欧洲的棕榈油都必须具有可持续性。
但这是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任务。虽然马来西亚政府已经拨出超过1亿令吉（约合1.7亿人民币）作为MSPO奖励基金，以减轻相关公司在满足认证要求方面的负担，但广大的棕榈种植小农户[3]依旧没有能力达到MSPO标准。他们受教育程度低，环保意识弱，也很难掌握复杂的可持续农业操作技术。截至2019年8月31日，马来西亚仅50.6%的油棕种植园获得了MSPO认证。
此外，MSPO标准在监管方面也面临着困难。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当地环保专家表示，虽然MSPO里包含了禁止污水排放的要求，但仍有棕榈磨坊在半夜以及周末等非政府监管时间内排放未经净化的污水。
虽然马来西亚政府如此努力推进可持续棕榈油生产，但大量经过可持续认证的棕榈油并未以“可持续”的价格出售。这是因为很多市场的消费者并不愿意为可持续棕榈油的溢价买单。
据RSPO数据，目前RSPO认证棕榈油在欧盟市场中约占78%，而在中国市场中仅占1.5-2%。丰益国际是RSPO的资深会员，其精炼油加工厂负责人也坦言，该公司只有约10%的棕榈油产品是经过RSPO认证的，这是出于欧盟市场的要求，而其出口中国的棕榈油则全部没有经过RSPO的认证。
马来西亚自然协会的环保专家坦言，“除非消费者愿意为可持续认证的棕榈油支付更高的价格，否则五年、十年后，棕榈油生产商终将会退回到不可持续的生产方式，或者转向生产其他经济效益更高的作物。”
可见，真正实现棕榈油产业的可持续发展不能仅依赖生产端的努力，还需要终端消费市场意识的提升来推动全产业链的变革。
中国是世界第二大棕榈油进口国，也是世界第三大棕榈油消费国，在国际棕榈油产业的影响力不断增强。近两年，中国的棕榈油平均进口量都在600万吨左右，大部分用于加工食品和工业产品以满足国内消费。RSPO秘书长Darrel Webber表示：“中国对可持续棕榈油的态度将对全球供应链产生重大影响。中国市场的转型对棕榈油生产国来说将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
为促进可持续棕榈油在中国的采购和使用，自2011年起，RSPO就与中国的政府机构、行业协会、企业保持积极沟通与协作。目前，中国大陆已经有100多家公司成为了RSPO会员。2018年7月，可持续棕榈油圆桌会议（RSPO）、中国食品和原生产品商会（CFNA）和世界自然基金会（WWF）共同发起了中国可持续棕榈油联盟，希望进一步加快中国所有利益相关者共同使可持续棕榈油的步伐。
中国可持续棕榈油联盟启动仪式 图源：RSPO
而今年5月27日，中国绿色食品发展中心和马来西亚棕榈油认证委员会签署了《关于中国绿色食品标志许可与马来西亚可持续棕榈油认证的合作谅解备忘录》。“这是中国承认MSPO认证棕榈油的第一步”，马来西亚第一产业部部长郭素沁如是说。
然而，如何提高中国消费者的意识是可持续棕榈油推广的最大挑战之一。在中国，人们对于棕榈油及其对环境的影响基本一无所知。Darrel Webber说：“目前，经过认证的可持续棕榈油在中国还不是主流商品，中国消费者和利益相关者需要掌握更多关于可持续油棕的知识和认识，以帮助我们实现共同的愿景，让可持续生产的棕榈油成为常态。”
参考资料：
[1] 婆罗洲，也称加里曼丹岛，是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和文莱共有的一个岛屿。
[2] 《到2020年支持完全可持续棕榈油供应链的阿姆斯特丹宣言》，由丹麦、法国、德国、荷兰、英国、挪威、意大利政府签署。
[3] 根据马来西亚棕榈油局数据，马来西亚棕榈种植面积中有28.4%属于小农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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