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万物,都有自己赖以生存的生态,大自然如此,社会如此,公益行业亦如此。一个强大的生态,可以促进不同组织之间的链接与沟通,还可以相互支撑、共生,促进整个生态的健康发展。
自2008年成立起,中国基金会发展论坛就致力于推动基金会行业的生态系统建设,近两年更是将其作为了论坛的未来发展战略。主办方认为,只有推动公益生态系统的完善,民间公益慈善才能健康、可持续地发展。
11月22日-23日,一年一度的中国基金会发展论坛年会又将召开。基金会发展问题再次成为公益行业关注的热点,而其中的一个话题就是公益生态建设。活动之前,善达网以“构建公益生态建设”为主题,对包括贾西津、李志艳、彭艳妮、吕全斌、刘洲鸿等业内专家和实践者进行了专访,探讨如何构建一个完善的公益生态系统,基金会在公益生态建设又应承担怎样的角色和责任。
今天专访谷青,她现任福特基金会北京代表处项目官员,负责公益慈善和影响力投资领域的资助工作。曾在联合国开发计划署驻华代表处任助理国别主任,负责减贫、平等和治理领域的工作9年。运用可持续发展目标框架,开创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的公益慈善项目领域。在她看来,基金会可以起到公益慈善行业发展引领性的作用,但现在这种作用在目前国内的公益慈善行业并未彰显。这需要国内基金会有更高的格局和视野,除了深耕自身的纵向专业领域,也关注行业生态的总体的橫向发展,通过提供、调配资源,引领公益慈善行业的发展方向。
“基础设施建设是慈善事业的下一个发展点”
马广志:生态建设一直是公益领域关注的一个话题。在您看来,一个好的公益生态系统是怎样的?
谷青:生态系统原本是一个生物学的概念,现在被借用来描述公益慈善行业发展,是比较贴切的。自然界的生态系统就是生态各元素之间处于动态平衡和可持续的发展状态,公益慈善行业的生态在理想的状态下也应如此。一个良好的公益生态系统首先要有良好的发展空间和环境,就好比自然生态系统存续和发展的前提条件是非生物的物质和能量,如充足的阳光、空气和水,失去了充分发展的空间和环境,公益生态系统是不太可能有机会获得良好发展的。
其次,在一个良好的生态系统中,各个物种要健全,还要有活力。近几年,公益生态系统中各类别机构发展不平衡的现象比较突出。一些类别的公益机构因为获得资源的能力强,可持续性好,在系统里发展比较快;而另外一些类别的公益机构受资源或是空间的局限,发展缓慢,甚至走下坡路,越来越听不到它们的声音。这是让人担忧的一个问题,值得特别关注。
在我看来,良好的公益生态既有要“大树”,如提供资源的资助型基金会,也要有“小草”,如执行项目的草根社会组织。大树不仅要留出一定的阳光和空间给小草,还要想方设法和小草共生共长,共同构成一个健康的生态系统。如果小草长不好,大树也不会兴旺。公益慈善行业中占优势、资源充足的机构需要给一些支持,让渡一些空间,让小机构也能活出精彩、发挥作用,才能构成一个好的公益生态的完整链条。
最后,还要有好的行业基础设施,经过近十余年的发展,中国公益慈善事业已经位于下一个发展阶段的新起点。在过去十年的第一个发展阶段,中国公益慈善行业可以说已初步完成了分领域、分议题的纵向发展,形成了多个“物种集群”,比如减贫、教育、环境等领域的公益发展已初具规模,颇具影响。这些分议题的公益慈善领域可以看作是纵向的发展,分议题之间是平行的。而公益慈善的下一个阶段需要开启从平行的、纵向的到融合的、横向发展阶段的过渡,从而迫切需要更多提供行业基础设施的平台性机构,如研究类、倡导类的、咨询类以及提供特定行业服务的、促进协作的机构,实现行业整体的进一步飞跃。
马广志:福特基金会会对这样的机构给予资助吗?
谷青:福特基金会北京代表处在公益慈善领域未来的资助战略会关注行业基础设施建设,这是因为我们看到行业基础设施是新阶段发展的刚需。从福特基金会过去对公益慈善领域的资助来看,我们已经有部分资助项目投向了平台型的行业基础设施,例如,基金会中心网、北京市倍能公益组织能力建设与评估中心、中国发展简报等。
我们也关注未来有潜力发展成行业基础设施的合作方,例如,上海复恩社会组织法律研究与服务中心(以下简称“复恩”)。复恩最初是关注公益法领域的社会组织,而现在正在发展成为中国公益慈善行业的法律智库类的基础设施机构,提供非营利组织法律研究支持、能力建设、法律及合规咨询建议等的行业支撑。类似的有潜力成为行业基础设施的机构是公益生态中不可或缺的,它们会成为中国公益慈善行业发展的下一个增长点。
马广志:具体来说,中国公益生态还存在哪些问题?
谷青:中国公益慈善行业十余年的发展,走过了西方国家公益慈善发展五六十年的历程,取得了很多倍受瞩目的成果,行业初具规模,透明度和公信力也在历经一些挫折后逐步恢复加强,并有很多可喜的突破和创新,比如中国互联网公益的发展已处于国际领先地位;近年来,随着中国国际地位的不断提升,公益慈善国际化也迈出了脚步。
正因为发展迅速,也出现了很多问题。首先,相对于第一部门和第二部门,公益慈善行业的发展空间不足。其次,行业的专业能力有待加强,人才与专业研究都比较缺乏。我们往往会看到,在一波波思潮的引领下,会很快产生一系列的倡导和实践,大家热情高涨,在取得希冀的成果的过程中并不总是一帆风顺,往往还没有来得及总结和梳理,又开始了对下一轮的热点追随。这些常见的场景印证了公益慈善行业在动员资源和活动参与上有热情、有成效,也取得过很多可圈可点的纵向专业领域的成果。而作为行业整体,似乎缺乏启迪、引导行业发展的系统性的、理论性的研究和理论框架,行业整体发展清晰的目标设定和实现目标的战略和路径尚在形成。如果能在实践的基础上形成理论、战略和方法,从而指导实践,我们在实现行业总体目标的过程中就会少走弯路,能够更有效地达成目标。
马广志:您的意思是说,现在公益慈善行业还没有一套比较完善的理论体系?
谷青:我认为目前引导行业发展的理论支撑不足,缺乏有深度的研究成果。行业发展当然需要行动,但更需要有思想的行动。中国公益慈善行业经过十余年的发展已经有了比较好的基础,可以在总结、梳理行业发展脉络的基础上,形成一套比较完善的公益慈善理论体系。在此基础上凝聚共识,可以共同讨论设定行业发展的长远总体目标,确定实现总体目标所要达到的阶段性成果,找出路径和方法,会使行业的发展事半功倍,实现可持续,同时也能够吸引到更多的专业人才。
第三,公益慈善行业与其他相关联的行业生态系统间的跨界合作可以进一步加强。商业向善、科技向善,很多行业都开始关注公益慈善,也希望尽一臂之力,这是非常可喜的进步。如果我们找到切入点,有具体的联合行动,并明晰各自的分工,很有可能创造新的行业增长点,如公益创投、影响力投资等,需要公益慈善行业进一步加强与商界、金融界的同频共振、良性互动。
“基金会要发挥好作用需要有三个前提”
马广志:与发达国家的公益生态相比,我们显然还有比较大的差距。您认为如何缩小这种差距?
谷青:说西方国家的公益生态更好,我想大概是因为他们起步比我们早,行业相关的政策法律更完善一些。但我认为我们也没必要妄自菲薄,在某些议题上,我们比西方公益慈善发展的要快,有很多创新甚至超越西方国家,比如我们的互联网公益。
但我们的确还存在一些差距,西方公益慈善生态的优点也非常值得思考和借鉴的。美国的公益慈善生态系统中,各个核心参与方可以各司其职,回归本位,充分发挥好各自在健康生态系统中的职能和作用。
比如美国的基金会大多是生态系统中的资源提供方,它们把资源给到社会组织,通过社会组织执行的项目实现所要共同达成的目标。而中国的基金会绝大部分还是混合型或运作型基金会,很多基金会不是资源提供方,而是需求方,这样就造成很多执行项目的社会组织资源不足,整体行业生态发展失衡。我们也很想通过与中国公益慈善行业共同努力使更多的资助型基金会成长起来,为行业的健康发展注入更多的能量和资源。
还有一个值得警惕的倾向是认为社会组织的执行能力和管理水平不如基金会。这是有失偏颇的一个观点。其实很多社会组织有更丰富的基层和一线工作经验,对所要解决的社会发展挑战有更深刻更全面的理解,也更有实操经验,它们在慈善事业发展中扮演着先行者的角色,这是值得重视和重新认识的。
马广志:基金会应该更多的是与社会组织合作。
谷青:我认为这是一个促进行业生态良性发展的一个方向。如果有更多的基金会做资助,愿意成为资源提供方,支持社会组织具体执行项目,会营造出一个彼此依存、共生共长的生态系统。当然,我们还是要植根于中国公益慈善行业发展的历史和基础,期盼所有的国内基金会都成为资助型基金会也不现实。
一个可行的路径是混合型、运作型基金会在执行项目的过程中可以开放更多的合作机会给社会组织,建立起与社会组织更紧密的合作,成为彼此的战友和伙伴,达成更有效解决社会发展挑战的合作方式,这也是一个促进行业生态健康发展的一个路径,不但有助于实现项目目标,也更可能吸引更多的资助方。
另外一个缩小差距的办法是政府可以出台一些促进生态系统发展的激励制度和政策。在《慈善法》的框架下,公益慈善行业有了长足的发展,可以考虑使相关配套的法规和政策更快更好地落地。美国公益慈善行业的历久弥坚就得益于美国法律的激励性举措,比如,福特基金会和美国的其他基金会,美国的法律允许其通过投资本金来获得收益,并且规定基金会每年必须花掉本金的5%用于公益慈善支出。因此,基金会只要有超过5%的收益就可以收支平衡。如果投资的收益高,基金会就可以获得更多的资金。
去年,民政部出台的《慈善组织保值增值投资活动管理暂行办法》就为国内基金会投资打开了一扇门,我特别希望这个好政策能够尽快落地。国内基金会就可以建立起本金,在专业金融人士或机构的帮助下,可以尝试通过本金投资获得的收益来做资助,这样能很大程度上缓解公益慈善行业资源供给不足的瓶颈,让基金会回归资源提供方的本位。这样激励的政策是多多益善。
马广志:基金会确实是公益生态非常重要的构建者之一, 如何才能更好的发挥作用?
谷青:基金会要发挥好作用需要有三个前提:一是国家发展慈善事业的大环境要完善。十九届四中全会提出要重视发挥第三次分配作用,发展慈善等社会公益事业。也明确了社会组织在国家和社会治理中和作用。这对于公益慈善行业是重大利好!大环境决定了慈善事业的规模和潜力能够有多大,我们所构建的生态系统是一个小池塘,还是一片广阔的海洋。
其次,基金会对自己的定位。基金会是选择做资助型基金会,还是混合型、运作型基金会,准备自己执行项目,还是与社会组织协作执行。希望能够看到更多的基金会回归资源提供方的本位。
最后,基金会的资助战略和重点,无疑会对公益慈善行业发展产生影响。基金会甚至有时可以对公益慈善行业的发展起到引领性的作用,但现在这种作用在国内并未彰显出来。这需要基金会有更高的格局和视野,除了深耕自身的纵向专业领域,也可以适度关注整体行业生态系统的发展,通过结合自身优势和行业发展需求,为公益慈善行业的健康发展贡献力量。
“大多情况下,资助是耐心资本,不能要求立竿见影”
马广志:福特基金会在推动中国公益生态建设上发挥的作用是怎样的?
谷青:福特基金会1988年在中国设立办事处,三十多年来,福特基金会为中国的社会和经济发展以及中美之间的沟通理解做出了积极贡献。目前的资助领域是中国公益慈善与影响力投资、中国对外发展融资和中美关系。基金会的资助理念是三“I”,它是三个以字母“I”开头的英文单词,即Ideas、Institutions和 Individuals,意思是“想法、机构和个人”基金会鼓励创新思想、支持有远见的个人发展、帮助创建或支持机构成长。
福特基金会的资助有两个特点。首先,基金会认为,必要的行政支出是达成好的项目成果的前提,行政支出要为项目执行保驾护航,有好的团队,才会有好的项目。这与很多资助方希望行政支出越少越好、甚至要求没有行政支出去执行项目活动的观点不太一样。
其次,基金会认为,资助方的眼光要长远,大多数情况下,资助是耐心资本,不能要求立竿见影,因为应对任何社会问题需要的时间周期都比较长。如果我们关注的是公益慈善行业的基础,那至少有三年以上的持续、稳定的支持,耐心地陪伴项目团队的成长,帮助解决遇到的问题,也许才可能有一点点积极的变化。
过去30多年,我们做了很多基础性的工作,比如支持成立中国基金会中心网促进公益慈善行业的透明化和数据化,通过“开放日”为中国对开展资助工作有兴趣的基金会和个人提供学习福特基金会的资助理念、策略和资助经验的机会。未来,福特基金会希望能做更多的启蒙工作,比如北京代表处的公益慈善资助战略就考虑应对中国公益生态发展的两大瓶颈问题:人才和基础设施。这两个方向都是承载行业发展的基石,需要长期的投入和不懈的努力,我们需要与更多的合作伙伴一起努力,共同实现促进公益慈善行业发展的长远目标。
《老子》说“上善若水”,低调、轻柔而又承载一切,这是一个很好的境界,我希望福特基金会所提供的这些支持能够像水一样,滋养中国公益慈善行业生态的发展。
马广志:试点是中国治理实践中特有的一种政策测试与创新机制,研究区域公益生态发展,您觉得对于中国公益生态建设有什么好处?
谷青:中国幅员辽阔,而且各个省市区的公益慈善发展特点和条件都不一样。研究区域公益生态的发展,是很有意思的一种尝试。就像改革开放的成功有很多经验。其中之一就是渐进式的改革。先找一个地方试点。有效果之后再慢慢推广。
当然,这种试点是要有些原则的。一是区域有一个领航的机构比较重要,它能起到引领和带动作用。二是能把握行业发展的特点并且能彰显出来。最近都在谈“福建模式”,我也很期待学习“福建模式”的特点和做法,了解其复制、推广的价值。三是地方的支持。比如成都社会企业生态很好,就得益于当地政府的支持。
马广志:作为行业平台,从去年开始,中国基金会发展论坛开始把建设中国基金会行业生态系统作为自己的使命。您对此有什么期待?
谷青:点赞!我对基金会发展论坛的团队小伙伴很有信心。他们用了很长的时间梳理自己的发展定位,战略规划,我觉得他们对自己的这个定位很好。把基金会行业生态系统作为自己的使命是把握住了行业发展的下一个增长点,很有高度,也很有挑战。希望他们成为行业的重要基础设施和平台,发挥横向协作的支撑、承载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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