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孩子，到底要走多远，才能走出大山？
这几天，我在看来自青海化隆县金源乡科巴村的视频。
在小小的、偏僻的科巴村里发生的故事，竟让我感觉到了一些史诗味道。波澜壮阔又细腻悠远。
科巴村不到1500人，距乡政府15公里，距县城60公里，距省会西宁170公里。这里是黄河北岸，黄土高原与青藏高原的交接处。公元9世纪，吐蕃王朝灭佛，三位僧人历经艰难，最终来到这里，禅定、修行、悟道，建丹斗寺，剃度附近村子的喇钦·贡巴饶赛为徒，传授毕生所学。后者成名后，弘扬佛法，传众弟子，使藏传佛教复兴于卫藏。这里，成了星火燎原之地。
作为避难地的科巴，一以贯之的偏僻穷困。
我们的故事，正是从这里开始。
2009年，西安广仁寺（陕西地区唯一的一座藏传格鲁派寺院）僧人久美尖参与咸阳师范学院的大学生王晨光发起了一个寒暑假支教活动。久美师父正是来自科巴村，他深感家乡教育落后，努力将西安大学生们引进到了科巴。
支教活动完全由大学生组织、独立运作，没有资金支持，也不隶属于任何一个学校或者公益组织。不过，在2011年暑假，一位深圳义工出现在了这个支教队伍里——蒋小苗。
事后看来，蒋小苗是一颗意义非凡的星星之火。
二十多岁的蒋小苗，曾在江西师大音乐学院学习声乐。毕业后，在深圳当音乐和舞蹈老师，同时在少年宫做少年儿童剧导演。那时还没有微信，蒋小苗不时发一些图片在深圳义工QQ群，或者飞信，但又常常好几天杳无音信。群里的王尔旋很担心蒋小苗被骗，那时传销非常猖獗。“她说都是真的，这里很需要帮助。”众人在深圳筹集闲置的文具、衣物，捐往科巴。
“忽然有一天，她说她要辞职，去科巴。”王尔旋被惊到了：“我们都还是年轻人，收入不高，没有工作吃什么呢？可是她说，我又不要工资了，在那里有馍馍吃就好。”
王尔旋是深圳地铁公司一位朋友给我介绍的，“他就是那个讲这个项目讲着讲着就会哭起来的人。”
不过，这次，他和我说的时候，没有哭。在真实的世界里，蒋小苗第一次离开科巴村，就哭了一路。
蒋小苗辞职再返科巴，是为了给孩子们排舞。蒋小苗的支教，不仅仅教孩子们知识与生活习惯，同时也在教孩子们：要有梦想，并且敢于实现。她发现，这些孩子具有舞蹈天赋，他们在树林里可以一跳就是两三个小时，现想、现编、现唱、现跳，一口气跳十几个舞。
那么，为什么不能通过舞蹈来帮助孩子们实现呢？
孩子们的梦想是什么呢？走出大山。后来到访科巴村的西北大学硕士王爽这样记录道：“孩子们每天早上四点多去山上放牛，然后回到家里顾不上吃早饭，带着硬邦邦的馍馍走一个小时的山路去学校，还给支教老师带去家里的新馍馍，父母出去打工的孩子还要帮助爷爷奶奶照顾家里。生活的重负并没有让这些孩子失去童真，他们依然很快乐地享受着他们认为的童年，只是非常想走出大山看看电视上演的世界是不是真的是那样的。特别是当我们看到，科巴孩子描绘心中的大海，在他们的画笔下，大海上还有山，有房子，有好多车子，他们的可爱让我们觉得好笑又心疼。”
在山里，在雪里。练功
蒋小苗从科巴村选了26位小朋友，并从其他地方请来了藏族舞蹈老师。他们这个团队，还有58岁的原北京航天航空大学教师王洪波，以及本地人先巴。
他们带着孩子，利用自己的人脉，先找到一个机会，到了合肥，第一次走出了大山，然后，到北京参观古迹，在北师大做了两小时的试探性演出。
然后，抓住这一点点的“星火”。他们开始一次颇具野心的编舞，编一台大型歌舞剧《热梦科巴》：在青海高原与黄河北岸的群山中，有一群孩子，世世代代在半农半牧的藏区劳动，从小赶牛放羊和干农活，到几百里外的无人区去挖虫草补贴家用，从来没有走出过大山。这些孩子心中有个疑问，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爷爷奶奶老师都说不清楚，孩子们只能在内心描述着外边的五彩斑斓。一天，一个山中女孩在放羊时睡着了。她梦见许多强巴神出现，还有不同的山神。女孩问这些法力无边的神，在大山那边还有什么，要怎样才能走出大山，可神们却一个都回答不上来，因为，他们也只是山里的石头。终于有一天，通过支教老师和努力和热心人士的帮助，孩子们终于走出了大山，走到了北京。
这就是他们自己的故事。在现实中，那个作为主角的女孩就是在羊圈里长大的。
舞台剧融入了村里的原生态元素，艺术团自制道具，支教老师们则给他们设计了舞蹈、声乐、戏剧、表演。
自制虎头道具
蒋小苗是导演。孩子们是去了一次北京，但是，他们还没有真正地依靠自己的本领，以自信的姿态走出大山。
《热梦科巴》编好了。蒋小苗在深圳义工群里认识的王尔旋发挥了作用。他是深圳地铁公司的员工，之前找了许多机构试图争取项目援助，却屡屡碰壁，最后，他似乎忽然开窍，掉头找了自己公司的领导，结果获得大力支持。
深圳地铁集团联合三十多家机构，策划了一个公益行动——“世界上的另一种蓝”，主题就是邀请科巴的孩子们到深圳来演出，让他们实现看看真正大海的梦想。
2014年8月，《热梦科巴》在深圳首演。
一位藏族专业编舞老师扎西才让也，从深圳赶到科巴指导舞台剧：“我也是藏族的小孩，小时候在艺术团选材时被选中，一步步走到今天。现在看了你们的表演，我好像就是看到了自己小时候努力的过程，你们今天的表现大大超出我的意料，我相信我们还可以继续提高，让我们一起加油！”
孩子们看到了大海，与爱心家庭的孩子一起体验了城市生活。当他们告别的歌声在深圳T3航站楼响起，所有的人都泣不成声。
有了第一个歌舞剧，后面便有了儿童剧（《阿姐周毛》）、音乐剧、舞剧（《强巴神舞》）、话剧、声乐套曲、高原木偶剧…
2015年8月，《热梦科巴》在梅兰芳大剧院连续进行了两场演出。这原生态的歌舞剧，得到广泛好评，参加了“北京国际青少年文化艺术交流周”。他们得到巡演的机会，西安、西宁、香港、澳门……成为第八届“中国儿童戏剧节”优秀剧目奖作品，成为文化部重点项目……
演出前，孩子们在后台休息。 （杨佳/摄）
这一切，如烟花般灿烂，也如烟花般瞬息瞬灭。孩子们更加熟悉了城市的气息，但终究还要回到科巴村，面对红土地。
2015年，已经在科巴扎根的公益人士联系了正在招生的西宁艺术剧院。这些孩子中的3位，考上并成行。如果他们完成3年学习，成为专业舞蹈演员，可以拿到中专文凭，并有可能留在戏校工作，或者继续深造。再然后，陆续有36个孩子被送到西安市艺术学校委培。
许多城里人已经不屑一顾的中专文凭，对于这些孩子来说，却是人生的极大跨越。因为，他们终于有了一个机会，一个上一辈没有的机会——真正走出大山。
这一次，他们走到了省城。
得知孩子就要离家远去，放羊的爷爷不知如何是好
长途车刚到村口，奶奶就风风火火地赶来
小姑娘加羊吉落榜了，回到村里后，一直书不离手，放羊时在山坡上也在看书。拉毛才让小同学本已考上，却因家庭原因无法成型。其他孩子用老师的手机经常给她发去练功小视频，她和其他孩子照着样子学。
加羊吉
故事，就像黄河，日复一日地流动着。支教老师、公益机构，他们支撑着科巴村的孩子努力。除了原来的支教队伍，来自新疆大学志愿者，来自海南师范大学的师生也来了。
但最关键的，是2020年，也就是今年——22个孩子冲刺高考。
为了2020高考，2019年的“99公益日”曾经发起捐赠，为22个孩子筹集8万元，招募3位专业老师进入大山为孩子们辅导半年。现在，成绩公布了，22个学生全部考上了大学：中南民族大学（3人）、西北民族大学（1人）、山西传媒学院（5人）、四川文化艺术学院（7人）、宝鸡文理学院（1人）、青海师范大学（4人）、广西演艺职业学院（1人）。
走出大山，他们还差最后一步。
这一路，各地爱心人士、公益人士，特别是蒋小苗、王洪波等支教老师提供了很多帮助，但这些帮助并不是赐予，而是激发，他们在舞蹈中获得走出大山的自信。
最初，他们编了一个走出大山的舞蹈，把梦想展现了舞台剧之中。6年来，他们在现实中，渐渐实现了那个舞台剧中的一切，梦想就在照进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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