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道天凉好个秋
金秋好爽!
环顾四周萧杀之状,耳听树杈的摇曳声,自然就想到欧阳修的《秋声赋》。欧阳公写道:“嗟乎!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
翻译成现代文:唉!草木是无情之物,尚有衰败零落之时。人为动物,在万物中又最有灵性,无穷无尽的忧虑煎熬他的心绪,无数琐碎烦恼的事来劳累他的身体。只要内心被外物触动,就一定会动摇他的精神。更何况常常思考自己的力量所做不到的事情,忧虑自己的智慧所不能解决的问题?自然会使他红润的面色变得苍老枯槁,乌黑的头发(壮年)变得鬓发花白(年老)。(既然这样,)为什么却要以并非金石的肌体,去像草木那样争一时的荣盛呢?(人)应当仔细考虑究竟是谁给自己带来了这么多残害,又何必去怨恨这秋声呢?”
从1964年我考上中国科技大学至今五十多年。五十年,对于宇宙年纪来说只是片刻,而对人生是多么绵长!而能够聊以自慰的是,在这五十多年的时时刻刻我不曾懈怠。无穷无尽的格物思索袭扰着我的心绪,脑汁被绞尽去浇灌解决新问题的智慧,尽管这动摇着我的精神,使我早早变得鬓发花白。我却从不曾考虑究竟是谁给自己带来这形骸,也未尝怨恨这秋声。
五十年来我犹自沉浸在那些物理定律与数学符号公式中,“饮泉尝淡泊,听瀑忘寒暄”。发表的800篇SCI论文——那些用沉甸甸的铅字所表达的自成系统的优美公式是我的孩子,我的骨血。“为君向隅深沉吟,且在论著寄寂寥”,我为着它们的面世,呕心沥血;为着它们出落得更加俊美,深情回眸,细细梳理。
五十年来,日日读物理大师们的高论并努力发展之,如同与他们神交,我并不孤独,有科学与我做伴,我变得真实,不屑矫揉造作。我虽不是驰骋在战场上的荷枪实弹者,但也饱尝屡败屡战的苦涩与艰辛,“一篇精湛文,几回梦里醒”。时光挟裹着那些数学文字,连同我倾注到文字缝隙间的智慧、情愫,到了它们该去的舞台——那是面向世界的崭新亮相,简洁、潇洒、神采飞扬。是这系列的论文使我名列Elsevier国际网公布的高被引用的中国科学家榜。所以,我坦然,对得起这五十年的时光!
身在红尘,我还没有修炼到面对伤害无动于衷的境界,也没有淡泊到面对名声却道天凉好个秋,我承认,我不够真正意义上的坚强与超脱。好在,唐诗宋词之轻灵博大给了我无边的慰籍,沐浴其中,心境澄明,每每所思所悟,诉诸笔端,诗情画意,自怡自乐,“闲诗散步缉,灵感梦里寻”。
散步是物理学家的天职 范洪义
爱因斯坦在遗嘱中写道:“除了我的科学理想和社会理想不死之外,我的一切都将随我死去。”扪心自问,这世上,究竟有几人能有如此的底气说出此等豪言壮语?爱因斯坦做到了这一点,而平凡若我者,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秋季,带着天地之严凝之气来,我了悟她的前世今生,她经过迸发了全部热情的春天、倾泻了所有汗水的夏天一路走来,她经过了莺飞草长的萌动、骤然风雨的洗礼,这才显现高旷气爽的神怡。我从容地迎候着这“一阵雨丝一层凉”的季节,“西风起漪旎,笑嫣遣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