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期间,看了一个介绍“郑和下西洋”的系列视频的一部分。对于其中的表述,目前我认为有两点内容是值得商榷的。
一,湿热地区的“瘴气”是否会导致“疟疾”等疾病?
这是一个因和果的问题。瘴气作为“因”,必然会产生疟疾这样的“果”吗?事实上,疟疾是通过疟原虫致病的,而疟原虫主要寄生在蚊子体内。换言之,蚊子才是中间宿主和传播媒介。而湿热的自然环境,只是为蚊子的生存提供了可能,却非必然。
这个问题,可以有两个方面的联想和拓展。一个是地理学早先的一个关于人地关系研究的方法论,即“或然论”。自然环境提供了多种人文现象发生的可能,却未必出现必定的某种结果。这时候,对于人文的解释,重点是“人”这一方面而非“地”。
另一个联系,是《死亡地图》中的关于霍乱病源的解释。当时(1854年伦敦)人们主流的观点认为瘴气是元凶,而不讲卫生的生活作风和习惯是患病的深层原因。然而约翰斯诺证明了被霍乱病菌污染的、看似清洁的宽街水井才是霍乱传播的源头。类比到郑和下西洋面临的疟疾问题,视频内容认为湿热是导致疟疾的原因,显然搞错了。如果这个说法是对的,那么消除疟疾的方法应该是改变湿热的空气环境;然而我们今天知道,控制疟疾的关键是设法消灭蚊子。
二,外国使者和国王向明朝皇帝所递交的国书、表文,是否真的像中文史料所记载的那样谦卑?
从视频引用的资料看,外国使者和国王们的说法里,都把明朝皇帝当做神圣的大王和至高无上的恩主;番邦的国民都愿意臣服大明,而番王们都自认为与明朝皇帝相比自己是低人一等的,以受到明朝皇帝的敕封为荣。
果真如此吗?澎湃网在2019年9月2日的一篇文章《中间人与“创造性”翻译》中,给出了一个让人看后会瞠目结舌的案例。缅甸东吁王朝(1531-1753)最后一位君主摩诃陀摩耶沙底波帝(King Mahadammayaza-Dipati,1733年登位),于1750年(乾隆十五年)给清朝乾隆帝写了一封书信。该信有一个缅甸文版本,刻在银片上,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2005年才被翻译出来。其中,缅甸国王称呼乾隆为“皇兄”,自称“皇弟”;而同一篇信件的中文版本被记录在一本《啸亭杂录》的书中,缅甸国王的自称变成了”臣“。同期的清代官方文献中也把缅甸记录为”藩国“。
澎湃网文章的链接: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4297133
两相对比,发现表述的内容并不一致。而臣僚和兄弟,地位差别可不小。清朝如此,明朝是否也是如此呢?恐怕不好直接给出否定的答案。
这么看,研究历史上中外关系,如果单纯依赖中文文献,可能难窥其全貌。当然,这里表现出来的问题,我们不宜作过度的解读。事实求是地说,根源在于当时充当翻译的官员们的翻译水平和心态,以及外国当地文献缺乏。而上面说得这个两种文字的国书都现世的情况,恐怕是很难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