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lling-BeingSyndrome)爆发期,目标人群是那些过得安逸幸福之余,还要分外将自己已经携带的这种病毒释放出来的人。
经过很多年的追赶、追随、赶超、学习和比拼之后,眼下我们的物质生活毫无疑问已经达到了某种既定目标,甚至在某种程度上的不但赶超成功,在某些环节上已经达到了可以俯瞰之前曾被我们无比羡慕的群体的地步。
物质丰富并不能随之带来与之相符的精神富有,换言之,精神可能从来也不存在高低或者进步之说,我们现存流行的“精神”并不比两千年前老祖宗们早就论证过的那些更高明。眼下这种“物精”严重不对等却是铁一般的事实。你不能说那些去巴黎奢侈品店排队进店扫货的大妈小媳妇们,真的已经拥有了跟他们相对匹配的精神生活。恰恰相反,如此铺张干劲十足地去得到和享受这样的物质文明,却可以说明他们的精神生活的某种匮乏和急需前进动力。
“幸福综合症”的必要前提不是精神指数的低下,而是物质文明的极具膨胀。你会相信我的观察,因为你也一定看到了周围随时都在发生的某些状况——少妇们津津乐道自己的孩子,不管是给孩子起一个小名然后亲切地称呼自己丈夫为“孩子小名+爸”,还是展示出来的假期生活、家庭伦常幸福等等,那无不是一种幸福在充盈自己生活的见证;中老年们更多地活跃在广场和异国他乡,与之相配的则是色彩鲜艳的服饰和激进的音乐,至于一部单反、红色写上旅行社标识的棒球帽和贴满世界各地机场托运标签的拉杆箱,也是其必备道具,这一切背后的主人则充满喜悦和满足的表情,想想也确实应该满足,曾经闭塞保守,如今却可以放眼整个地球、整个人类文明说走就走,满足带来的骄傲从脚底板就已经油然而生;貌美如花的少女们更不必多说,天生的最好,没有天生的那么也要后天整出来一个貌美如花,去高级酒店套房拍照、在会所里的镜子前自拍、在顶级日本料理餐桌上拍摄一张滤镜效果的美食照、在豪车的方向盘前45°自拍、在诸如三亚亚龙湾那样的酒店里度假然后标注地图留下一串适合发自媒体的视频,等等,幸福必须用照片以及视频来体现,某种意义上,无图无真相是这个时代的秘密,它既能保证我所言的真实性,更能将事实有效地传递到每一个关注我的人面前。
狄德罗在法国百科全书上为“幸福”定义:“难道不是所有人都有幸福的权利吗?”但当下我们的广大中产阶级除了对“幸福”普世价值的认可之外,更重要的是追寻了古希腊人眼中的幸福,即“幸运的极少数人”。换言之,幸福的可靠性和可展现性,正是建立在比较之后的优越感之上的,没有你们广大屌丝的苦苦争取我已经得到的那种幸福,我的幸福感从何而来?
而我们此刻对幸福的狭隘定义,当然也来源于这个民族对乌托邦神话破灭后的一种理解,那种基于个人幻想的“除去所有人的痛苦,让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的口号,早就在实验室和现实世界中被宣布破产,既然虚妄被证伪,那么虚妄的反义含义(比如幸福不能全体人类一起实现)就会得到普遍性认可。
几乎每个热衷自我展示的人都可以鼓起勇气喊出来这样一句话——都去死吧,老子/老娘就是要美美地幸福下去!
如果一个人在他自己的自媒体上或者面对很多人时,总是表现出一种“我实在是太美了!”的状态,一定会被当成精神病或者傲慢自以为是,那既不可爱也不会收到理想效果;但如果一个人总是表达出“我太幸福了!”的状态,那就不大会遭到反感,如果这种幸福有理有据般地属实,还会得到大多数人的羡慕和赞叹,进而这种羡慕和赞叹会被这个人融入到自己的幸福中,成为其幸福的又一个强大理由。
这样的状态透露着一种舍我其谁的精神,以及做好一切将要奔赴幸福的准备。按照以往那些落后的观念,某些人就不能幸福了,比如离异的年轻女士,辍学的少年,已经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男人,但事实是,在幸福综合症爆发阶段,以上以及更多的人群都可以无条件地享用幸福。离异的少妇依然可以靠自己选择在大城市工作和生活,在资深以及熟练的业务能力下,决定她在物质上可以审时度势地鼓起勇气。她不但可以在她眼里处处显示出美感的所谓大城市中表现出如鱼得水般的快感,还可以对咖啡店里陌生店员的友善表示出无比好感,当然,也可以跟小自己若干岁的年轻小伙子谈谈并非务虚的恋爱,摆脱赘肉和年轮带来的视觉影响——让自己年轻最好用的办法就是跟鲜嫩的人在一起,拥有他,也就是某种意义上的成为他。
我曾经听到过一位显然已经过上不短时间幸福生活的女同学由衷地感叹:我现在就是先把身体调整好,然后准备跟老公再生一个孩子,生完之后再好好调养几年,找几个小男朋友,认真过过爱情和欲望的日子……说实话,不管我的观念如何,听到这样的安排自己未来的生活,我确实觉得这是幸福一种。不管是凡庸的人伦幸福,还是人类天生的情欲满足,这样设计自己的生活确实可以满足很多方面,以至于全面抵达那种并非遥不可及的幸福——所谓全面抵达,我相信当一个将自己的精力集中在满足情欲时,说明他其他方面也不会过得太差。
那位女同学的幸福人生值得让人羡慕,即便你对老公和小男朋友只是她幸福的道具可能会感到不适,那也不能说明她这么想象自己的未来生活是一种错误,更不能以此剥夺她成为一个幸福女人的权力。这位女同学相当自信地认为自己正身在幸福之中,比如她发的朋友圈,她在同学群里的言论和语气,她在与人争辩尤其是教导别人时选择的标准和立场,无不都能透露出她此刻的幸福状态。她自己赚钱,完全是出于对工作的兴趣,自己对赚钱本身毫无兴趣,因为她从来不缺钱,自己的钱花不完,老公也相当满意,此前的一点挫折经历不仅没有让幸福打折,甚至还可以说此刻的幸福正是当时经历挫折之后的一种结果。原因可以是——老公成熟,可以驾驭她,这是最让她满意的,但这个男人的成熟当然有一部分是来源于他的某些经历。
幸福综合症爆发阶段,可以用很多文艺产品的受众寡众来验证,比如《亲爱的》票房没有同期上映的《心花路放》好,因为前者无法见证和增加我的幸福感,而后者可以成为我幸福感的一个细节和元素;还比如正在被人们热议的《星际穿越》,口碑和票房无法形成正比,原因也可以归结为它跟我的幸福生活无关,或者说类似《星际穿越》这种对人类未来提出想象的作品,是属于幸福综合症结束之后人们才会挂念的东西;再比如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的小说改编的电视剧《红高粱》,没有此前的《来自星星的你》吸引人,可能也跟前者无法见证我此刻的幸福生活有关,后者显而易见提供的不止是一个可供意淫的男人,还有复杂的梦寐以求的幻想可供参考。
就在几年前,我们还会经常为“幸福生活”定义成跟自娱自乐、乐观、穷开心、心宽体胖等词有关的方向,但如今幸福当然不再是自欺欺人,或者某种仅仅精神上的暗示就能完成的,而是实打实的、通过自己的触摸和别人的观察完全可以辨认出来的幸福。
紧紧地握住你手中的幸福感吧,它们正是当下之中国人最急需的。并非这玩意多么来之不易或者自身价值多么了不起,而是我们没有拥有过,是在一百年、两百年的时间长河中缺少的,在我们的成长记忆和上数两代、三代、四代的有效家族记忆中是空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