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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志强:关于故乡的记忆

  我对西安的印象只是她生养了我,但她只是我临时栖居也歇息的地方。那里东西南三面被秦岭大山环抱,北面是一片无垠的黄土高坡和沟壑梁峁。她是个封闭地域,出朴素憨厚的老陕人,生冷蹭倔的老陕人,也出高人奇人。

  故乡记忆之一

  来北京定居后,总被人问,你老家在哪儿?

  老家是故乡么?

  我这样回答了近十年之久,突然觉得我的一生——压根没有故乡?而老家的概念仅存在于户籍?是。

  国情下的百姓们,还有几人有故乡?

  简单梳理,我儿时在西安城中心出生,居住到十岁左右。

  家的对面是省政府,儿时的伙伴们玩乐戏耍的地方是观礼台后边的一片草坪,经常路过的地方是前苏联专家帮助西安设计并监理建筑的人民大厦。出了家门儿,是城市广场,广场是两个全有一个半足球场大小的草坪沙地,草坪两边是两座翠绿的柏树林。

  现在这里的所有一切全成为遗址。

  只留下了一座人民大厦。但这座大厦已经显得太小,在大厦前面新盖的两座宾馆楼宇,气场非凡地压倒了那座古老也墩实的旧式建筑。

  人民大厦比我的年龄大约大了三岁?亦或是小了三岁?她矗立于1951年还是1956年?我记忆中的高楼大厦就是人民的,那时候我只有三岁多。刚刚记事儿。人民大厦我常路过,从没进去过。很神秘的一处伟岸建筑。

  成年后倒是常进。

  再之后我读了小学,记忆中的小学太闹。太乱。太不是个学习的环境。

  文革爆发了。老师们不是造反就是被打倒,全家移居改造处迁徙走了。有的老师甚至被打死。

  我记忆深刻的是小学的班主任老师自有她的招儿,她不能再使用教材也没教材了。教材全被批判成为封资修的。她让我们天天学习毛主席诗词,盯着我们背诵也默写,默写的时候让我们练习方方正正的楷书,老师声嘶力竭地吼,那怕你们练出来一手好字儿,也有用的!

  这位班主任老师是我一生的启蒙大姐或者是知己?

  (插叙:我和这位老师一生通信。她嫁了一位部队干部我们当时全是孩子但是送了花儿还有几人凑份子买了一本印制了领袖头像的日记本。我们几个同学一人凑了几毛钱,我们参加了班主任的婚礼。那样的异常简陋朴素的婚礼,没有酒席更没有饭局。只是把她的单人床又借用了学校的另一张单人床合并在一起,一间单身宿舍做了洞房。洞房里面站不了几个人那只有顶多十来平米。没有喜字儿只有满房子的忠字儿。婚礼的庆祝仪式是全体人们摇着红宝书敬祝领袖万寿无疆,敬祝副统帅身体永远健康……

  (之后一人有一块糖还是两块糖?会抽烟的有根烟抽。

  (这位良知和责任感全具备也漂亮还低矮的班主任是我小学三年级至六年级的老师。她五十来岁得了癌。同学们相互通知,就我们这一届同学去了十几个,我们全和这位班主任相拥而泣,十来个同学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又过了数月,我们同学们再次聚集送走了这位班主任。在殡仪馆同学们痛哭失声。老师的家属及亲戚们全有些惊诧,我听见了他们含泪哽咽诉说,值了,这年头能有一届学生来送行,当一个教师这一生就值了……)

  拉回来,写儿时的故乡?!

  儿时我们城中心地带的广场,突然成为建筑材料的堆放处。四周被封闭。要盖一座省政府大厦。那座大厦的奠基是1965年还是前一年?大厦的施工设计图展览出来,让人民群众观赏。那模拟图片比之北京的人民大会堂还要气派。我当时才八九岁压根记不清楚。

  当省政府大厦地基完工也建筑了一两层的时候,突然那座大厦停工。得改建一座巨大的一百来米高的领袖雕像。全国城市广场建造领袖巨大雕像是造反派头儿们的决定,掌权的老干部们全体下台被打倒。

  此事领袖当然知道。

  于是我们是小学生但当过几天义工。是放假的时候参加建筑领袖雕像的义务劳动。我们热情奔放地在建筑领袖雕像的工地上干活儿。现在回想是干活儿还是捣乱?也压根弄不清。我们全是孩子能干什么活儿?搬一摞砖也得摔碎它几块的。那样的劳动是亢奋愉悦地戏嬉。

  在干活儿的时候见过一个壮汉,他为了表现对领袖的忠诚,在光胸脯上别在肉中一排领袖纪念章。纪念章外能见到壮汉胸上流着浓血,但干活儿的壮汉,不在乎疼痛,掂两袋水泥疾步如风……

  再之后这个壮汉就让在现场开了批判会。正开着批判会,群众们突然上去打起来,一伙子人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人打,血流一地。那个壮汉被活活打死?还是打成了重伤?我记忆中我们同学们一哄而散,见不得那样的残酷场面。那个壮汉是暗藏的“特务还是黑五类”的?也压根记不清了。总归那样的残忍暴打一个人的场面,被打者一定是“敌对分子”……

  (插叙:那时候的批判会犹如今天的恐怖袭击?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今天的恐怖袭击是遭遇者心里想象会有救援也肯定无疑有特警武警救援。但那个年代的批判会一旦开始打人,那是愤怒的群体,蜂拥而上,用拳脚用手边能抓到的家伙,棍子砖头皮带等等,没有缘由地扑向一个人,被打的是人不是畜牲?!但施暴者个个义愤填膺,遭遇袭击者只能挨打并抱头蜷缩在地,或伤或死只有听天由命……

  (再后来我们城市中发生了真枪真炮的武斗。西安建国时期人口极少,但发展迅猛。全国的兵器工业大厂整建制迁徙过来。西安是一座典型的移民城市。西安人说五湖四海的话语,尤其是东北工人在西安至少有五十万左右是在建国初期迁徙至西安扎根落户的。那西安的武器弹药全是现成的。武斗人群开着大卡车上面站满了全副武装的造反派,身背着抢劫来的最新式枪械,卡车头上架着机关枪。两派群众只因你是工总司我们是工总联,便打起来。甲方攻打乙方的司令部乙方攻打甲方的政治部。尸体堆积起来也放在卡车上游行示众之后再打。我见了太多这样的恐怖袭击场面,那场面犹如烧红的烙铁在我脑中灼伤,形成了块块垒垒的记忆凹槽,它无法磨灭……还有老师挨打的惨状是临死前嘴里咕哝着:“要文斗不要武斗,毛……主席万岁……”现在忆起如此场面那些冤死屈死可怜死去的魂灵们形成了空中的沉重压抑雾霾,他们是空中的浮尘亦或是大海中的蜉蝣?

  (对反右我们要写五十年对于文革我们要写一百年?!这是刘宾雁老师的呐喊。但是现在才过了三十多年,已经少见那样的文字。对反右及文革的主流叙写,似乎成为民间话语。官方话语是失声也是禁忌的,更是虚构扭曲的。很多的反右及文革文字记叙多是高层的政治诡异、权力争夺及和百姓没一毛钱关系的回忆。如解密林彪?林豆豆的救赎?江青同志在文革中?等等。如此的文字和政治黑幕接近。和百姓们距离太远。和一个民族的深刻反省距离更远。

  (李慎之、李锐等前辈们的深刻反省是个异数。这些老前辈的文字应该铺天盖地才对,可惜太少。当年领袖发动文革是铺天盖地利用了一切舆论工具。村村点火户户冒烟,家家全有抽象的、具象的愤怒,人人全疯狂。当一个大国数亿人口全疯狂了,全神经不正常了,那样的日子过了三十年?那真是人类的灾难。但是——目前怀念过去怀旧歌曲仍是大行其道。有很多人其中包括年轻人也在怀念领袖?所以再来一次文革的土壤是现成的。薄和他的一个鹰犬式家伙便能唱红黑打把一座城市搞成他们的地盘,搞成热血沸腾搞成倒退政治法治全是吐在地上的痰;周徐一帮家伙们把政治生态搞成了纸醉金迷荒唐无耻,贪腐破了古今记录堕落也让古今奸佞望尘莫及。

  (今天的全民暴戾情绪在源头没有清算,整个民族没有反省,似文革时的恐怖袭击离我们不远,万马齐喑及无法无天离我们不远……所以我们的改革开放还在路上,行走艰辛……国情下的改革在寻求一个路径?这个路径在哪儿,不是太清晰。)

  极快我们家的故居拆迁。那是一片低矮似原始人类居住的棚户区。是逃难人群的栖居地。它们的存在和对面的省政府人民大厦的对比太为鲜明。那时候如果拍下了照片那是文献资料。我们家居住的地方就叫个“坑”,取名为“东坑”、“西坑”及“小农村儿”。长大后我参观过蓝田人遗址,我感觉中那样的原始人居住的遗址比我们居住过的地方起码宽敞也舒坦些。

  我们一家搬迁到了城北地带,那是西安有名的道北。

  而生我养我的地方果然建筑起来了一座巨大的领袖雕像,又过了几年这座雕像被封闭式炸掉。

  省政府大厦仍然盖起来了,但晚了十来年。

  道北的记忆是打架斗殴。我当时才十来岁但是天天打架?是。

  学校大门口放学的时候聚集了不少约架的同学,打。

  打的几方团伙头破血流,第二天继续打,第三天再继续打……打到了天昏地暗?

  我和我的玩伴们从小学打到了初中。

  之后我悄悄地用学校的一把二胡学技艺,拜了名师。

  (插叙:我又遇到了一位和我一生联系的班主任。她是教音乐的。她的音准和乐感及自信的笑容让我一生受益。她居住在极为简陋的教师平房宿舍,我记忆中她家门外搭建了厨房。老师的家里有架子床,十来平米居住一家六七口人,老师也是穷人一族。但老师的家门外张挂了一幅搪瓷牌子那是四个字“革命军属”。她也是军属在阶级斗争年月哪路造反派也不敢对她咋样。四个字的革命军属是一块照妖镜让各路造反派和牛鬼蛇神全得对她恭敬回避。她对我关注及悄悄地呵护也让我一生感激。我用了学校的挺贵的一把二胡,她说过你拿回家练去,别弄坏了就成。那把二胡便陪伴了我从十二岁到十六岁。成了我的了?那把二胡改变了我人生的轨迹。而这位班主任我们这一届同学和她又相处了终生,直到把她八十来岁送走。在殡仪馆里同学们仍是失声痛哭,同学们全是有力出力有钱出钱,在为班主任送行的时候包括车辆调配谁当临时指挥人谁和交警队联系一下让车队顺利通过等等,同学们异常努力为这位鞠躬尽瘁一生贫困的班主任送行……)

  之后我在懵懵懂懂中考取了部队文艺兵。

  道北的我家,又搬迁了数次,故居一次一次成为遗址。

  现在的遗址也找不到了,成为目前的唐代大明宫遗址公园,那是气派恢宏的建筑和一片阔大园林。

  我成长在兰州军区。我是文艺兵我得跑大西北五省区,慰问部队演出。

  部队的营房是我的记忆?否。

  兰州军区的大院是我的记忆?否。

  我们独立师的师部大院是我的记忆?否。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我的战友们有的还没弄清长得啥样儿,已经下基层了。文艺兵的淘汰率太快太勤太猛,他们和她们全在地方是剧团的演员学员演奏员,到了部队得再经几次严格的淘汰。最终留下来的是艺术尖子?算。但能在文艺兵队伍中干到转业的演职员,太少。

  我记忆中有一位演唱家,我得称她为家。也许称她为“星儿”确切些。她才十六岁让挖到了我们宣传队。她不识谱,我得教她唱。一首当时年代的样板戏曲调,是红灯记中李铁梅的唱段“听奶奶讲革命……”那是秦腔移植的京剧,被改良,成为秦歌?那是一首大咏叹调。我小声来一句,她也小声来一句,只教几遍,她便能高亢唱起,且乐感极好,音准极佳,不会有一个音符走调。更不会拖了节奏唱跑了。当她和我们乐队合乐的时候,她只看乐队指挥的小指挥捧及神态表情,至多排练三遍,她便能拿下这首大歌演唱。演出的时候,这样的小演员不慌不忙,把一首红歌还是大曲子,唱的比排练的时候更加动情也高亢激奋,一波三折的节奏抑扬顿挫。

  台下掌声经久不息。

  那就是歌唱家的料,也许是“星儿”的料。她天生的好嗓门儿,野性张扬的嗓门儿,天生不劫场,天生丽质,天生的跨出了侧幕条,走上台子就是她的一爿世界。

  但是这样的歌唱家的料,只谈了一次恋爱,是正常的严肃的少女刚刚萌动的恋爱,也就是传个条子递个媚眼儿那样的举动。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得下基层当卫生员通讯兵去,她被残忍淘汰。她违反了军营文艺兵的不准谈恋爱纪律。

  现在这个战友在哪儿,不知道。

  那个年代捧红一个人的速度,和毁一个人的速度,一模一样。后者比前者应该要快得多。

  似如此的记忆太多。她是美好的记忆还是让人扼腕叹息的记忆

  (插叙:在新兵连训练。突然一天晚上让大家忆苦思甜。我发蒙。我生在新中国。对旧社会哪来的记忆?我忆谁的苦?大饥荒年月的苦我记得最清,我饿得见了吃食活脱脱是个狼崽儿。而新兵连的训练开饭,我记忆最清的是当白面馒头冒着热汽一大笼抬出来的时候,新兵们把军帽抹拉下来上去抢馒头,把五个馒头放在帽子里蹲下就吃,吃的能噎死过去……班长是山东兵骂道,狗日的们,馒头是放开了吃的抢个龟孙呐?但是照抢不误。半个月后才不抢了。忆苦思甜?我觉得部队能让人吃饱那就是太甜美的记忆。那样的忆苦会我只能配合班长喊口号。每个人全得发言,轮到一个新兵战友忆苦,他先哭,哭着诉说他家的地被收走了,他的奶奶爷爷挡在拖拉机跟前,恨不得让土改工作组的干部们开上拖拉机辗死他们……班长听了觉得太让人气愤便喊口号,大家全体喊口号。新兵继续哭吼。忆苦会达到一个高潮。但班长突然灵醒,觉得新兵说的是土改时期成立合作社的事情。这个新兵在控诉土改?班长听了一声詈骂,你个汉奸!竟然控诉的我党干部?工作组?此事闹大了。那个新兵被罚在外面站了半夜。来了个营长才解决了矛盾。营长对班长说新兵蛋子么,他懂啥?再不要上报了。上报了说不准一个新兵苗子就得退回去!那个事件不了了之。再之后是控诉林彪、揭批孔老二、反击右倾翻案风批邓……我们军营中唱起了一首队列歌曲是“打倒邓小平……”——这首词曲作者的倒霉命运便可想而知。部队不是世外桃源,运动摞运动地搞得人发懵……你一句话说错了领导会点名批评你几个月那是最轻的。稍重一点就得滚蛋复转回家。)

  部队生活给我的记忆太久,仿佛是几个世纪前的记忆?也仿佛是昨天的记忆

  如我这样的个性张扬,在部队不受待见,我屡屡立功受奖也有处分。我和上级领导只有业务关系我见了大首长一副屌不甩的德性,我压根不是在部队能呆长久的人。我陡然被谈话转业的时候是怅然也挺激动的。后来反思觉得部队没什么可留恋的,那就是一个农村生产队。我在部队的年月没什么管理方式,首长是村长支书,官大一级便能骂人,张嘴作报告也全是报纸上的话语。人们的脑子全让淘空了,洗的一片干净。

  部队真的不适合我,部队对我的人格铸造是一生铭记,但对我的感情理智伤害也是一生铭记。

  战友们适合我。只要战友们聚会那是在一个大锅里吃饭一个宿舍里睡觉一块儿行走在大西北的最为珍贵的记忆

  转业之后我开始在全国各地奔波。我的工作是铁路单位,得频繁出差。

  结婚成家之后,家是小小的旅馆。我出差的日子稍稍一算,比在家待的日子长得多。

  我的女儿出生之后,我那次出差半年,那是大学的实习得写作毕业论文。我想完成一篇调查作品。那次跑了南部各省区,对比了改革开放中国东南部和大西北的差距。

  回来后女儿会大笑了?我稍稍逗她,她便咯咯咯地大笑?是。

  再之后我在继续读书。恶补着读书上大学。

  校园的记忆是我已经成年,三十好几的人,和大学生们同堂同窗,人家叫我们班同学是大叔大婶们。

  人家本科生们全是十八岁入学。我们入学的时候同班的一位同学已经五十来岁。我三十来岁。

  大学的单身宿舍和所谓的寝室,成为又一类记忆

  (今年五月同学们组织了一次返校活动。大约二十来位同学从全国各地飞到西安。聚集在西北大学。是二十六年后再聚首。同学们去参观旧居,那是此前的单身宿舍。现在改了医务室或者是大学的校区医院?同学们感叹调侃地说,唉,咱们当年全是病人啊?在这里住院治疗,这一下隔了二十多年,这里还是病房?说了大家全笑。但同学们依然在各自居住过的寝室前留影纪念。一位女同学让我帮着拍照,我说错了闪开,这里不是你的故居!她回头一看是卫生间?但她坚定不移地数着房间号,才咕哝一句说,当年我就是在这儿居住,现在改成了卫生间?让人沮丧。我只能拉着她到了我们班宿舍楼入口处照相留念……而最可敬的仍是一位班主任。大学的班主任七十多了一头白发,他天天陪伴我们,他的讲话平和也说到了和我们同学们很多是知己朋友。登太白山的时候,我俩拉着手一路说的乐乐呵呵很高兴……)

  再之后我供职的单位解散,下海。

  又一次的在全国飞来飞去。家仍然是小小的旅馆。我在外面奔波挣钱养家糊口成了重任在肩。

  我一年要在广东住几个月在上海住几个月在东北住几个月。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的几年间,我在一次临近春节前,从东北飞往深圳开一次公司年会。东北的温度是零下三十多度,到了深圳是二十来度。我几个小时飞行,经历了温差五十多度。在东北登机时穿得“全副武装”,到了深圳脱得只剩下了衬衣回到宾馆房间就脱成了光脊梁。

  现在我定居北京。

  我的故乡在哪儿?

  说的是老家?

  没有了。

  老家和故乡,荡然无存。

  于是我明白了,我还得说我的老家是西安。但是西安对我的记忆太乱太杂太晦涩太黯然……

  我对西安的印象只是她生养了我,但她只是我临时栖居也歇息的地方。那里东西南三面被秦岭大山环抱,北面是一片无垠的黄土高坡和沟壑梁峁。她是个封闭地域,出朴素憨厚的老陕人,生冷蹭倔的老陕人,也出高人奇人。老陕人有句口头语,是老子出了潼关,就是弄事儿去的。

  西安是块风水宝地,呆在这儿的人吃的最合口味,水是山泉。我每次回西安一定先奔童盛祥来一碗羊肉泡馍,过把嘴瘾。西安宜居,不宜拓展。

  西安应该是我落叶归根的地方么?

  还没想清楚。

  也许我的一生全在旅途中,全是一次一次地迁徙。

  也许我应该回去。

  是么?否。否么?是。

  漂泊者和现代人总是观念冲突对撞。

  故乡和老家,全没了。在哪儿生存感觉舒服就挺好。

  故乡渐行渐远。老家成了遗址。我住过的很多地方全是荡然无存。

  领袖的老家和故乡是天安门广场和中南海?否。那是老人家工作及居住最长的地方。湖南是他的老家,韶山是他的故居,但他很少回去过。也包括他在陕北十三年。他走出了陕北便再没回去过。个中的缘由不清楚。养育了他十三年的老根据地,他咋没回去过?

  刘少奇那样的写进了宪法的主席也没有故乡。他最终想明白了,欲解甲归田,但那已经只是念想。

  开国元帅大将重臣们,少有故乡也几乎全没回去过。全漂泊迁徙魂归高天厚土。他们中的一大批是冤死屈死的。他们的魂灵或在天空中游荡也或在大海中无声吟唱亦或是咆哮怒吼……

  同样,一个小百姓的家是某省某乡某村儿?否。那只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他现在依然在到处漂泊,寻找生存养家糊口的地方。

  还有太多的女子也漂泊江湖,从山村农村扎进大都市,在养家糊口。在挣扎在和男人们一样拼搏生存。

  数亿人口的漂泊者们在寻找城市,一头扎进大都市,到春节的时候南北大迁徙。

  但是春节他们回到了故乡,那只是短暂的团聚,出不了正月或者是十五,他们便开始新一轮的漂泊又一度踏上征程,而征程的终点在哪儿?哪个知道。

  但是,故乡消失了,人们全清楚……

  2012、2、7、写于西安

  2015、11、22改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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