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了新科技支撑,如今真个“上访不如上网”,提出意见者愈发方便而增多起来。于是有的当官的看不惯了:“这网络讨厌,办它干什么来着?”
年轻人却看不惯他们。比如在上海,我好几回听到,一些谙通书史的学子在讥笑官员思想不适应大势时,不约而同就近举例,就是慈禧拆了吴淞铁路。中国这第一条营业铁路,风驰电掣般,令“上海达吴淞三十余里,往返不逾二刻”(见《点石斋画报》),确是仅通车16个月即被她老人家下旨拆除。
不过,光举这例,我说,嫌简单了些。因为事实是,所以被拆,还有很多当地居民群情激愤所起的作用,尤其在火车轧死一名路人之后。更因为,跟新的生产力闹别扭的,历来多了去了,盯着老太太一个可不公平。
在交通工具范畴内,最初从无到有、从人力到畜力,就是个充斥着否定和肯定的争锋过程。马车诞生,作为上古社会的先进生产力,以其数倍于人类的移动速度,使遥远的距离一下子缩短,大阔度的疆域管理成为可能。但是,再要改进?争议又起。你看,赵武灵王为扩充疆域而训练更快速的“骑射”即单马骑兵,面对的是朝野“变古之道,逆人之心”的汹汹指责,他宣示的是“虽驱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以致两千年后翦伯赞在游记《内蒙访古》中还为之怦然心动:“一个敢于把过了时的笨重的战车扔到历史垃圾堆去的人,可以肯定说是一个英雄,一个大大的英雄。”
单匹快马从军事到民用,创造出古代的高速度。高速度也可用于腐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丑闻够出名。但在基本面上它始终显示出正能量,大大促进了人类信息传播、思想交流。
可惜,事物仅仅因为创新就被叫停的历史惯性,老也割不断。“有了快马,就到顶啦!”于是欧洲无视蒸汽火车的诞生和改良,“差不多有五十年光景没有一个诺迭克人想到用马力以外的东西来行车”。甚至斯蒂芬森的蒸汽车头在1814年能够拉上4节车厢每点钟跑4英里,“然而1824年出版的《大英百科全书》还是一眼瞧不起铁道,说只能用在短距离”(据罗伯特?路威《文明与野蛮》)。
再看同样基于相互通达之用的通讯,创新同样磕磕绊绊。罗纳尔兹于1823年向英国海军部奉献电报发明,得到回答是“电报一概不要,我们只需要目前的通讯系统”。亦即用火炬或手臂相互打信号,简直老掉了牙,“据说特洛伊陷落的消息就是用这种方式传到阿尔戈斯的”。1895年马可尼发明无线电通讯后请求意大利政府帮助发展,结果仍是一口回绝。不仅村夫野老,竟连巍然高踞庙堂者也被房龙的《宽容》言中:那时统治世界的人用敌视的眼光看待科学,认为丝毫没有实用价值。
怎么会没价值?关键就在于你的眼光。每一次重大科技创新都促进了人类社会的发展。既在经济价值的实现,这是有形的,“改造得世界变了样”;更在民众自主的升华,那是无形的,尤须远见卓识者以洞察且弘扬。还记得流亡伦敦的马克思,在看到摄政街上陈列的拖动一列火车的电动机车模型时的欢欣鼓舞吗?他对年轻友人道:自然科学会酝酿政治革命,“蒸汽大王在前一个世纪中翻转了整个世界,现在另外一种更大无比的革命力量--电力的火花将取而代之”。(威廉?李卜克内西:《忆马克思》)
要换一副眼光了。发展无可阻遏,科技不断出新。当今官员倘用发展的眼光,尤其从执政为民的视角看互联网、微博之属,料想你会转嗔为喜。按照美国连线杂志的定义,“新媒体就是所有人对所有人的传播”。谁都能够哇啦哇啦批评几句,提出这般那样几近苛求的建议,不讨厌吗?就是不讨厌,就是该视作送上门的真实的社情民意。近年来我在浦东新区帮助一点工作,深感新区的社会管理思路新,这里的基层政府普遍致力于网络问政制度化。结果呢,天塌下来了吗?有个航头镇,酝酿推出政务微博时官员也满是担心,“开微博后太透明了,会不会出问题?”可是微博互动一通畅,下情迅捷上达,上面认真化解,规定火气再大的批评也耐心听,将相关信息分解到各个部门,7天内必须答复,难以解决的要说明情况。于是乎如今轮到镇党委书记感慨,上门信访“原来一般情况下一天15至17批,现在一般只有2至3批,‘生意’不好了”。一个“‘生意’不好”,道尽网络之为用大矣哉。对于居民,“上访不如上网”,他可以低成本反映困厄艰窘,自然好;对于官员,“接访不如接网”,他可以从速高效排患释难,一样好。
11年前,自然科学史家刘钝写过《科学与“平民主义”》,在预言未来的互联网技术将推动人类平等时,高度推崇任鸿隽的“平民主义和科学是直接间接都有关系的”一说。的确,科学创新,裨益民生,提升民权,自古已然。当今在健康的法制环境下,网络、微博都是促进政府信息透明度和行政效率的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