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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玩坏的“内卷”与教育革命

2020年秋天,“内卷”一词意外地火了起来,“今天你卷了吗?”“一切皆可卷”成了这段时间的网络流行语。“内卷”即“内卷化”,来自英语中“involution”一词。它原是生物学的术语,用来指生物演化过程中的退化现象,与“evolution”(“进化”)一词相对应。“内卷化”概念在人类学领域有较多应用,来描述某种文化模式当达到某种程度和形态时,不再继续发展,而是不断地在内部精细化,呈现一种动态停滞的现象。之后,黄宗智将“内卷化”用于中国农业社会的研究中,描述随着家庭人口增长,农业生产日趋精细化,但农业产量并未显著增加的现象。网上的一篇文章指出,1986年中华书局把《华北的小农经济与社会变迁》译本中“involution”一词翻译为“内卷化”,引入了中文学界,黄宗智本人曾试图将其改译为“过密化”,但因“内卷化”在学术界太过深入人心,“过密化”终究没有替代成功。

与其真正的学术含义有所偏差

话题转向当下,目前人们讨论的“内卷化”是指现有社会存在的过度竞争现象,与其真正的学术含义有所偏差。如果用经典社会学理论解释,“内卷化”描述的实际上是既有社会容量下的社会密度问题。早在120多年前,法国社会学巨擘涂尔干就在《社会分工论》中提到了社会容量和社会密度的概念。所谓社会容量,是指这个社会能够容纳最多的个体与社会关系的量;社会密度,就是特定社会容量中个体与社会关系的量。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社会密度和社会容量不断增大,个体职业竞争日益激烈,进而推动了社会分工的细化,促进了现代社会发展

一直以来,限于社会生产力水平和较高的人口数量,中国古代社会社会密度较高、社会容量较低,整个社会中约90%以上的人口为农业人口,封建地主所有制导致了农民普遍意义上的贫穷,科举制度在某种程度上是底层民众唯一向上的社会流动渠道,官员阶层作为中上阶层,数量占全国总人口比例极低,大致为0.2%左右,竞争极为残酷。

在古代京城,达官显贵众多,普通人的奋斗更是不易:白居易16岁来长安做“京漂”,有“京城米贵,居之不易”的典故;李白、杜甫、苏轼、王昌龄等人虽才华横溢,但在京师的仕途都颇为不顺。

在民国时期也是如此。南京市社会局在1930年的报告中指出,当时“全市失业及无业人口共计300306人,约占全市人口的 54%”;同一年的北平市总人口约为138万人,有 23 万人失业;1948年1月,国民政府的官媒《中央日报》刊出一则报道,标题为《生活高压下,一青年自杀》,讲一穷苦大学生在考取机关公务员后,因为没有人作保而失去了得之不易的工作机会,贫困之下含恨自杀。由此足以见得当时大城市就业的不易,无论学历高低,失业几乎是普遍性现象。

为什么近期明显感觉到“内卷化”

自新中国成立后,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社会实现了跨越式的发展社会容量有了极大扩展,人口亦呈急剧增长之势,70年来人口增长了近9亿。总体上讲,社会容量和社会密度一直在同步增长,然而为什么我们近期明显感觉到这种“内卷化”趋势呢?

在笔者看来,主要原因有以下两点。一是中国高等教育领域实现了快速发展,高学历人口近年以来迅速增加,使得学历“过密化”,直接造成了“内卷化”趋势。中国古代社会教育具有一定阶层限制,民国时期高等教育虽有所发展,但占全国人口比例依然极低。相关研究显示,民国时期全国大学毕业生占总人口比例将近万分之七,略低于清代举人比例。

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高等教育发展取得了巨大成就,堪称“无声的革命”。从录取总人数来看,1977年恢复高考时,全国有570万人报名,录取27万人,录取率仅为4.74%;到2019年,高考报考人数为1031万,录取人数超过800万人,录取率近80%,高等教育已由精英教育转向了大众教育。研究生教育扩展速度更是明显加快,从2009年到2019年这十年,硕士招生增加了362292人,增长率为44.7%,博士招生增加了43258人,增长率为69.9%,十年来累计招收硕士生648万人,博士生83.8万人。纵观近五年的考研招考数据,报名人数从2016年的177万增长至2020年的341万,人数五年翻了一番;招生人数从2016年的58万人猛增至2020年的111万人,增长幅度高达91%。

在既有社会容量下,经济与社会结构没有显著变化,高学历人口增加的直接后果,就是工作岗位的学历竞争愈加激烈。高等教育领域尤其是研究生教育的快速发展,是我们近年来形成这种“内卷化”趋势的最直接原因。

二是近年来网络和信息技术的发展,改变了传统的教育格局与就业格局。广义上讲,信息流是指人们采用各种方式来实现信息交流,近五年来,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通讯技术的发展,中国社会已经进入了一个“高信息流社会”,信息传播呈现出即时性、海量性、透明性等特点。“高信息流社会”中教育场域正在发生巨大的变革:一方面,线上教育的发展使学习突破了传统时间、空间的束缚,优质教育资源得到了最大范围内的传播和推广;另一方面,技能学习正在变得“低门槛化”,获取知识变得极为容易,跨行、跨专业变得不再那么难,大家可以自由、便捷地学习不同专业技能。这使得专业间的壁垒逐步被打破,对职业的竞争更加公开化、扩大化,对从业人员的技能要求也自然水涨船高。 

故在当前“高信息流社会”的背景下,随着近年来中国高等教育快速发展,既有社会容量下社会密度在不断增大,导致了个体间职业竞争的“白热化”,这也就是“内卷”现象突出的主要原因。

在这种形势下“内卷化”问题的解决,一方面,需要国家在宏观层面通过创新发展将“蛋糕”做大,来解决之前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另一方面,更需要个体自身不懈的奋斗,因为跨阶层的社会流动本身就具有极大难度,学历与能力竞争是必备条件。即使在相对贫穷、落后的非洲国家,亦是如此。且不说54个非洲国家的政府首脑,众多中高层干部也在欧美高校有着留学经历,拿下过硕博学位,见识、学识不比国内“清北复交”等名校优等生差,在赤贫人口常年占四成以上的非洲社会中,实属人中龙凤。可见无论在哪个社会,优质工作机会都是稀缺资源,若想要获得阶层跨越,就必须付出超过一般人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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