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最近迷上了清末民初的著名“报人”,就是近代中国新闻界的那些元老们,如王韬、郑观应、梁启超、黄远生、邵飘萍、张季鸾、于右任等等。买了不少他们的书,一读之下,叹为观止。
他们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他们学贯中西,胸怀天下,往往是学者、诗人、甚至是思想家、政治家。他们的一生,波澜壮阔,多姿多彩。
以王韬为例,他出身私塾教师家庭,国学底子很厚,十八岁就中了秀才,可谓神童。后来为英国伦敦教会传教士麦都思所赏识,帮他办墨海书馆,编辑《六合丛谈》杂志,翻译宗教、科学书籍,还在1854年受洗入教。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有“国际化视野”。
胸中储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那时候正值太平天国起义,可能是因为信上帝的缘故,王韬同情“拜上帝教”发动的革命,曾向太平天国将领献计献策。清政府为此通缉他,他只好在英国驻上海领事馆的庇护之下,跑到香港,创办《循环日报》,以“天南遁叟”为笔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评论时政,名扬天下。从这一点来说,王韬开后世“文人论政”之先河,是梁启超、于右任、张季鸾等人的前辈。
感兴趣的朋友可以上网搜搜他的政论文字,这里只说说他的日记:
道光二十九年闰月二十一日,他去看一位得重病的朋友:“予谕以不必服药,凝神静坐亦可养身”,并说朋友“近喜读佛经,谓能淡于名利。而自予微窥之,则觉渠名心更重,利念更深,可知名利枷锁,殊不易脱耳”。可见王韬对于道家静坐养生祛病之道,对佛学,都有涉猎。应该注意的是,那个时代的报人,大多如此。郑观应的道学修养,比王韬还要深,他不仅读遍道家典籍,还凭借自身“大买办”的雄厚财力资助他人修道、“炼丹”。怪不得有人说,古代读书人的心里,往往都住着一个官员,一个神仙,一个土匪。诚哉斯言!
作为心忧天下的士大夫,王韬自然关心民间疾苦。道光二十九年闰月二十三日,他在日记中写到:“入夏以来,无日不雨,农民苦之。予作《苦雨诗》五绝云”。其中比较通俗易懂的一首是:“数处秧歌唱已休,水车辘辘决渠沟。低田渐见新苗没,多少农人相对愁”。
估计是匆匆出逃香港,王韬没能把媳妇带出来。夫妻长期两地分居,独在异乡为异客的他,经常想入非非,甚或似有异动:“夜作小词一阙,调寄《诉衷情》:新寒侧侧上罗衣,梁燕妒双飞。垂看重帘不卷,黄昏人语希”,“为怜小苑飘红雨,小立阶前语。见有人来,佯掉帕罗,逐瓣将花数(《点绛唇》)”,“瞥遇楼头,珠帘隐约容平视。况伊钗坠,斜露肩峰挈(《阮郎归》)”。道光二十九年闰月二十八日日记,说的更露骨:“夜梦中得二句云:郎情轻比风中絮,妾梦多于山上云。颇觉缠绵悱恻也”。
生逢乱世,身处大时代的变动之中,王韬的诗有着“诗史”般的沧桑感和厚重感,浑茫一片,词气苍凉,读来特别感人,和李鸿章晚年诗作的格调也特别相似。王韬后来之所以得到李鸿章的默许,能够回到上海定居,也许就是因为他的文采和才名吧?请看他避难香港时所作的《作七律四章赠楚香,兼述鄙怀》,之一:“窜逐无端已自伤,那堪重入旧欢场。更怜意气非畴昔,况复艰难托异方。吴苑樱花成转瞬,蛮乡风雨割愁肠。酒杯逼仄乾坤小,沦落天涯泪数行。”之四:“渊源骚雅抒篇什,陶写襟灵托啸歌。幻想都从奇境出,才人自古寓言多。不妨仙佛同参证,已了因缘付刹那。谁悟无生真旨者,焚香扫地拜维摩。”
今天的记者,有几个具备这样的学识与文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