龄官,红楼十二官中最有个性的女孩子,没有之一,连她的名字与众戏官也是不同的,其他的小姑娘的名字都是暗从了贾府的属性,文官从了“文”字辈(如贾赦、贾政等),宝官、玉官从了“玉”字辈(贾珍、贾琏等),芳官、蕊官等从了“艹”字辈(如贾蓉、贾蔷)等,唯独龄官的名字独一无二的“另类”。
她在《红楼梦》中的出场次数并不多,其名字被提及或是正面出场的只有三次,但也就是这三次,曹公却以独特的角度,描摹了一副有貌有才有腔有调的美人幽怨图。
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有腔有调的傲娇
众所周知,《红楼梦》中的一个重要人物----王熙凤的出场方式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其实龄官的出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先闻其声的。
龄官等十二个小姑娘被买回来之后,被安置在梨香院中排演戏曲,以备用元妃省亲表演助兴之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一班小姑娘们果然不负众望,在省亲的演出活动中,“一个个歌欺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态”,演出效果非常好。
特别是龄官,她精湛的表演和唱腔成功地引起了元妃的注意。表演结束之后,立刻受到了奖赏:一金盘糕点之属。不仅如此,元妃还是意犹未尽,“龄官极好,再作两出戏,不拘那两出就是了”,可见元妃对龄官的喜爱程度。
作为戏班总管的贾蔷,让龄官唱《游园》和《惊梦》两出,但是这个傲娇执拗的小姑娘却连领导的话也不听,执意不肯作此两出,原因是“非本角之戏”,意思不是我的专业我不唱,傲娇的个性跃然纸上。
最后,贾蔷妥协,龄官作了自己的本门曲目《相约》、《相骂》。惜才爱才的元妃不仅对桀骜不驯的龄官非常欣赏,嘱咐贾府之人“‘不可难为了这女孩子,好生教习’,额外赏了两匹宫缎,两个荷包并金银锞子,食物之类”。
以声音出场的女孩子,果然是有腔有调的,虽只闻其声,卷轴上却有了一副傲骨。
二、蔷薇花掩画蔷人----无处倾诉的情愁
如果说为元妃献唱,是曹公寥寥数笔为龄官勾勒出了骄傲的轮廓,属于写意的话,那么花架划蔷便是更进一步的工笔写实了,他的这支笔便是宝玉的眼睛。
宝玉无意中隔着蔷薇花架看到了一个蹲着的小姑娘:只见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这短短的十六个字一下子让龄官的形象活了起来,眉眼、面庞、身段已经赫然纸上。
此时的龄官正像所有身处二八之龄的少女一样,陷入了爱情之中,她对戏班总管贾蔷动了心,贾蔷本就是个“面目清秀、身材俊俏”的大帅哥。
陷入恋爱中的女孩总是满腹心事、满腹忧愁,所以龄官才会“蹲在花下,手里拿着根绾头的簪子在地下抠土,一面悄悄的流泪”。在贾府无亲无故又孤僻不合群的性格,让龄官的心事无处诉说,只能以簪划“蔷”,连宝玉也心疼的不得了。
“这女孩子一定有什么话说不出来的大心事,才这样个形景。外面既是这个形景,心里不知怎么熬煎。看他的模样儿这般单薄,心里那里还搁的住熬,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过来”。
虽然龄官不只有戏台上留下的内在的“傲骨”,还有了些许“林黛玉之态”,但是由于“蔷薇花架”的掩映,她的形象并不十分真切,美人的幽怨令人捉摸不透的。
要么连素日最留意女孩子的宝玉,也认不清这个戏班的当红的“角儿”;这龄官更是把宝玉这个贾府里众星捧月式的人物看成了“姐姐”。
但是,也正因为这一架的朦胧、这一架的恍惚,让那一地的煎熬、一地的情思,痴了花架里和花架外的两个人,“里面的原是早已痴了,画完一个又画一个,已经画了有几千个“蔷”。外面的不觉也看痴了,两个眼睛珠儿只管随着簪子动”。
三、有情人难成眷属----扑朔迷离的结局
龄官的第三次出场引线仍是宝玉,内容是央唱而不得。此次,可以说是龄官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全方位的展现,一副美人幽怨图嫣然已经摹成。
首先是她的技艺,仍是出众的,“梨香院的十二个女孩子中有小旦龄官最是唱的好”。
其次是她的性格,仍是孤傲的。宝玉来到梨香院,宝官、玉官等众人都在院中,见到宝玉都是面带地笑容问好让座。只有龄官独自一人呆屋内,“倒在枕上,见他进来,文风不动”。
作为贾府小主人的宝玉,专门来到梨香院听龄官唱戏,换作别人必是殷勤献唱,竭力侍奉。但是龄官却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对陪着笑脸的宝玉,先是“忙抬身起来躲避”,后又正色地说“嗓子哑了。前儿娘娘传进我们去,我还没有唱呢”,弄得一直是人见人爱的宝玉一个大红脸。
再次是境况,仍是愁苦。龄官一直被视作黛玉的显性影射,她不仅有林黛玉的外在之态,也有林黛玉的内在之状。她的身体状况也是令人担忧的,小小年纪竟然就咳血了。
在宝玉央求她唱“袅晴丝”时,贾蔷正好为她送来了一只价格昂贵、体貌漂亮、还会衔旗串戏台雀儿解闷,她和贾蔷的恋情正式浮出水面,以簪划蔷的原由也明了,也引出了她体弱咳血的现状。
从贾蔷和龄官的对话中可以看出,龄官并不愿意呆在贾府,她觉得这是“把好好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个劳什子”,再加上她与贾蔷之间恋爱的烦恼,使她一直都处在郁郁寡欢之中,忧思伤身、积郁成疾,怎会不咳血呢。
最后,便是她结局了。一直以来,龄官的去向一直是《红楼梦》中的一个谜。因为,自此回之后,这个骄傲的小姑娘便不知所踪了,即使到了五十八回中贾府要遣散小戏班之时,只提及了愿意留下的小姑娘的名字,愿意出去四个人的名字并未提及,但是其中应该是有龄官。
一则,她本就不愿呆在这“牢坑”里;二则她与贾蔷的爱情也是镜花水月的渺茫。首先,从身份上来讲,贾蔷是正经主子,而龄官是个戏子。在封建时代,戏子的下九流身份是很受人嫌弃的,连赵姨娘也说她们连“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些的”。
如果龄官嫁给贾蔷,她只能做妾室,这对于高傲的龄官来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断不肯将就的。也许这一点她早就意识到了,否则她怎会躲在蔷薇花架下流泪划蔷,否则她怎会经常独自生闷气,年纪轻轻就咳血了?
其次,从品性上来讲,贾蔷实非可托之人。贾蔷父母早亡,自小在宁府由贾珍抚养长大。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贾珍的不良嗜好和宁府的种种风气贾蔷不可能不沾染一些,在第九回中已经交代,“这贾蔷外相既美,内性又聪明,虽然应名来上学,亦不过虚掩眼目而已。仍是斗鸡走狗,赏花玩柳”。假以时日,贾蔷不免会对龄官始乱终弃。
出了“牢坑”的龄官又何去何从了呢?在她与贾蔷关于玉顶金豆的对话中似乎暗示了一切。
龄官道:“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个劳什子还不算,你这会子又弄个雀儿来,也偏生干这个。你分明是弄了他来打趣形容我们,还问我好不好。”……贾蔷道:“今儿我那里的香脂油蒙了心!费一二两银子买他来,原说解闷,就没有想到这上头。罢,罢,放了生,免免你的灾病。”说着,果然将雀儿放了,一顿把将笼子拆了。龄官还说:“那雀儿虽不如人,他也有个老雀儿在窝里,你拿了他来弄这个劳什子也忍得!今儿我咳嗽出两口血来,太太叫大夫来瞧,不说替我细问问,你且弄这个来取笑。偏生我这没人管没人理的,又偏病。”
那只被贾蔷买回来的、装在笼子里玉顶金豆何尝不是被贾蔷从姑苏带回来、安置在梨香院的龄官呢,连龄官自己也说“分明是弄了他来打趣形容我们”。贾蔷打开笼子放了玉顶金豆,正像是被龄官被遣散出了贾府。出了“牢坑”的玉顶金豆,也许是有三种结局:
一种是令人痛惜的:即使离开了梨香院,却仍深陷情网,为情所困、为情所伤,青春殒命;一种是令人欣慰的:回到了有老雀的老窝,逐渐忘却忧伤,自此自由宛转于花间枝头;一种是令人羡慕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与心上人冲破藩篱,收获爱情和幸福。
作者:温暖前行,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