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西的骤然离去摧毁了三毛的整个身心,虽然荷西死后她独自生活多年,可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时时刻刻、分分秒秒地受着悲痛与相思的折磨。一部《梦里花落知多少》,三毛敞开心扉,向我们娓娓低叹着她的伤,她的痛,她的绝望和哀伤。
她说:荷西,我替你再度整理了一下满瓶的鲜花,血也似的深红的玫瑰,留给你,过几日也是枯残,而我,要回中国去了,荷西,这是怎么回事,一瞬间花落人亡,荷西,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一切都只是噩梦。
结婚以前,在塞哥维亚的雪地里,已经换过了心,你带去的那颗是我的,我身上的,是你。埋下去的,是你,也是我。走了的,是我们。
你说,Echo,你会一个人过日子吗?我想反问你,你听说过有谁,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孤独的生,不是孤独的死?有谁?
毕竟,先走的是比较幸福的,留下来的,也并不是强者,可是,在这彻心的苦,切肤的疼痛里,我仍是要说——“为了爱的缘故,这永别的苦杯,还是让我来喝下吧!”
可“爱”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那么辛酸那么苦痛,只要还能握住它,到死还是不肯放弃,到死也是甘心。
钟敲十二响的时候,荷西将我抱在手臂里,说:“快许十二个愿望。”心里重复着十二句同样的话:“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
梦里,由台湾再回岛上来,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座常去的孤坟。梦里,扑跌在大雪山荻伊笛的顶峰,将十指挖出鲜血,而地下翻不出我相依为命的人。
相思,像虫一样的慢慢啃着我的身体,直到我成为一个空空茫茫的人。我渴了,倦了,也困了。荷西,那么让我靠在你身边。再没有眼泪,再没有恸哭,我只是要靠着你,一如过去的年年月月。
荷西在婚后的第六年离开了这个世界,走得突然,我们来不及告别,这样也好,因为我们永远不告别。
感谢上天,今日活着的是我,痛着的也是我,如果叫荷西来承受这一分又一分钟的长夜,那我是万万不肯的,幸好这些都没有轮到他,要是他像我这样的活下去,那么我拼了命也要跟上帝争了回来换他。
我愿意在父亲、母亲、丈夫的生命圆环里做最后离世的一个,如果我先去了,而将这份我已尝过的苦杯留给世上的父母,那么我是死不瞑目的,因为我已明白了爱,而我的爱有多深,我的牵挂和不舍便又多长。
锁上我的记忆,锁上我的忧伤,不再想你,怎么可能再想你,快乐是禁地,生死之后,找不到进去的钥匙。
我慢慢地睡了过去,双手挂在你的脖子上,远方有什么人在轻轻地唱歌——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
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儿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