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家有妙女,芳名赐念奴。
孑孑行疆远,不忍苍生苦。
国祚渐颓,外族侵,天灾连,天下苍生日日惶恐,生不得安。
先皇因病早逝,幼子玄泽方八岁,登基为帝。年幼势弱,见识浅薄,故,任命小皇叔摄政,待皇上行了及冠礼,再由陛下亲政。
然而,一夜北风紧,黑云压城叛军来!苍生涌起惊涛骇浪,就此淹没前朝兴衰。幼帝被俘,摄政王被斩杀,太后自缢。曾经歌舞场,今夕徒苍凉。姹紫嫣红,化了衰草枯杨。
一朝更迭,新朝未建——江黎,九夷,西陵三方割据,彼此相当,一时难以决出霸主。
乱世枭雄,沙场豪杰。
天下兴亡却系于一隐士之身——鬼佬儿。
此人年岁不知几何,行住难以追寻。见过真面目的都是死人了,可“鬼佬儿定天下”的说法却一直流传着。
传言,他通今博古,熟知兵法,用军如神。
传言,他一生孤独,无欲无求,白糟蹋了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传言,他得道成仙,得其相助,即可成就霸业。
可他,只是一个在岁月里熬成了一个糟老头的、活成了传说的人。
鬼佬儿终身未婚,只教过一男一女两个徒弟。他原是前朝剿灭夷狄的战神,因为功高震主,被当时的皇帝剜去了膝盖骨,流放西野。幸而途中遇匪,官兵被杀,他趁乱爬入山林,从此,再未出山。
为政者不仁,天下必将不治。
果不其然,三十年光阴,这万里河山已是支离破碎,终将易主。
“阿念,你带上这卷册,即日去西陵。”
“那师父一个人,怎么生活?”阿念便是鬼佬儿的女徒弟,这些年来,只有她陪着鬼佬儿。
“你的心里应该以天下苍生疾苦为重!你助西陵王一统天下,佐他成为一代明君,便不枉为师养育你一场。”
“阿念明白,师父保重!”
阿念今年该及笄了。她一直随师父居于山林,极少下山。
一是为师父的隐秘,亦是因阿念的美色。
阿念去集市买办食物,总会有小商贩看得两眼呆直,竟连生意都不顾。更有那些年轻公子上前搭讪,却都只得了阿念的白眼。
师父曾说过,美貌也是天赐的。虽不见得是坏事,但也未必真是人人歆羡的好事。
阿念自己就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绝世美颜骄傲自得。长得再好看,也还是一个弃儿,如此看来,这美貌也没什么好用的。有人沉溺,有人不屑。
如今,阿念独自背负使命去山高水远的西陵,虽有武艺傍身,可到底是女儿家,遇到别人下黑手就防不胜防。只好一路泥土搽脸,破衣裹身,更有一头沾染草灰的乱发——总算平安到了西陵都城昌赫。
阿念好好梳洗了一番,购置了一套西陵普通妇女的衣裙穿上。青纱层叠护花萼,罗带轻缠杨柳腰。
“禀王上,有一女自称浔山隐士的徒弟,请求拜见王。”宫廷第一护卫打断了正在商议战事的早朝。
“浔山隐士?”颜洛喃喃自语,“带她进殿!”
朝中重臣虽不敢大声询问讨论,却仍是忍不住交头接耳,只不知这从未听闻的浔山隐士是谁。
鬼佬儿的名声虽然很响,却无人知道他隐居浔山。这颜洛便是他的男徒弟,当年全家被皇帝屠杀,他逃出来,误打误撞入了浔山,只因一句“人人可王”而成了鬼佬儿的第一个徒弟。后来颜洛约莫十三岁,师父又捡了一个弃儿——含苞花蕾一般的师妹。又五年,他发誓不泄露师父踪迹而下山时,师妹才刚八岁。
阿念自进了大殿一直垂首,颜洛让他亲自呈上卷册她也未曾抬起头来。
卷册徐徐展开,共三幅,恰是当今江黎,九夷和西陵的地形图。
颜洛会心一笑,看着一边出落得纤纤曼妙的师妹仍低着头,忍不住挑逗,“孤竟如此无颜么?你为何一直不抬头看孤?”
“王上天资,奴不敢冒犯。”阿念心里可没那么恭敬,正暗暗腹诽颜洛如此乖张。
“哦?”颜洛兴味更浓,“你,怕孤?”
“王上天威。”阿念实在不知该如何搭话,除了学艺不精时怕挨师父打手心,阿念真的没怕过谁。
谁知颜洛一句“众卿退下吧,孤有要事”,就打发了众臣,自己居然拉着阿念的衣袖径自走了!朝臣面面相觑——这要事,不会是要纳妃了吧?
不明就里的大臣哪里想得到,颜洛把阿念带回明心殿,一句“念奴”终于唤回阿念的记忆。阿念只觉得世事难料,谁想得到当年那个骆言师兄竟然会是西陵王!
“师兄”,阿念从怀中掏出一沓手迹,“这是师父毕生兵法精髓,让阿念必须亲手交给你。”
“师兄,阿念任务完成,就退下了。”说完扭身欲走。
“退?往哪里退?”
“自然是回浔山。”
颜洛深吸一口气,面色竟然十分凝重,“你不知道‘浔山隐士’传出,师父必然不会再留存人世么?”
“什、么!”阿念花容失色,不多时竟姣花着露。
“念奴,师父让你来寻我,亦是替他圆梦。”颜洛轻轻抹去阿念的泪水,“你既来了,就不该再回去。”
鬼佬儿的威名仍在流传,鬼佬儿却早已魂归太虚。
颜洛自幼时就唤阿念叫念奴,如今,西陵王宫只知“念奴”。阿念想,那就此作别浔山过往吧。
九夷和江黎结盟,西陵势危。
璟侯献计,安插美人在敌方作间谍,先破除两邦盟约。
而西陵至美之人,莫过于念奴。
颜洛暴怒,不肯置念奴贞洁和安危于不顾。众臣死谏。颜洛一旨令下,两位丞相,一位太尉被软禁府中。一时朝中政局颇为危急。
是夜,念奴穿着霞色软烟罗缝制的襦裙,外披石榴红的开衫,娥眉淡扫,脂点朱唇。隐隐约约玉臂辉,缠缠绵绵眸中情。
“师兄,念奴知‘念奴’之意即‘勿忘我’。念奴感念师兄情重,愿离间敌国。”念奴俯伏在地,“求王上放了丞相、太尉,安抚众臣。”
“念奴”,颜洛声音微颤,“你可知此去难保清白,性命亦堪忧?”
“念奴不能辜负师父教养之恩。”念奴双目灼灼,星月不足比,“至于性命,念奴不怕死。至于贞洁”,念奴径自站起,走到颜洛身侧,拥住那健硕的腰身,“念奴想做王的女人。”
第一次的吻,仿佛祭奠始祖的圣礼,唯恐亵渎了圣女;第一次肌肤触碰,仿佛冰火相遇,融化了两颗心;第一次交合,仿佛蛹化了蝶,痛却得了升华。
一夜呻吟呢喃,一夜情烈意迷。满室旖旎风月色,两心缠绵云雨音。
“洛,念奴此生无憾矣。”
“念奴,待我君临天下,你再不必弄权飘零。”
月落星沉曙光盛,红妆妙影行将远。
念奴入江黎,江黎主公惊为天人,收为美人,接连三日不理朝纲。
前朝国破后七年,九夷王与江黎主公以盟友身份会面。念奴献舞助兴,在座宾主皆叹为仙女下凡。
是夜,九夷夜行军入江黎王宫掳走念奴,被江黎王及时发现,率军夜入九夷王所居寝宫抢回。九夷王否认强掳念奴,江黎主公冲冠一怒为红颜。
自此,九夷和江黎盟约破裂,反目成仇。
西陵王大怒江黎侮辱西陵,不顾念奴贞操可贵,是为欺凌西陵美人。联手九夷兵伐江黎。大战三月,江黎主公自焚于黎景宫。江黎主公众美人姬妾被俘入九夷王宫。九夷王特封念奴为婕妤。
一年后,念婕妤言酷爱白马,求王上建造良驹馆,念奴亲自驯养千匹白马。
转眼江黎灭国已三年,西陵九夷终于对决。
西陵王骁勇善战,用兵如神。西陵军游击于九夷,竟如神龙游戏四海,进退自如。
两军对垒,西陵善摆连环阵,长枪搏斗,箭矢漫天,形式灵活应变,接连攻入九夷都城吾安。势同破竹,所向披靡!
对战一月,恰是立秋,夜幕降临,吾安王城人心惶惶,九夷王召集良将,戎装银枪,誓要亲征卫国。
城墙外喊声高亢,攻城门的气势如林中大火渐成燃天之势。忽闻得一声炮响,九夷王宫千余匹白马同奔城门而去,硬是撞开了铸铁门栓。数百匹良驹殒命。西陵将士随着西陵王长驱直入,九夷王率兵负隅顽抗,苦战一夜,尸横宫地,九夷王被西陵王亲手斩杀。
颜洛不负师父所望,不负平生夙志,终于一统天下,建国汉。
“念奴”,颜洛紧紧拥着面上潮红的念奴,“你终于可以做我的后了!”
念奴微笑,眼中却是满满清泪,只是强忍不肯流下。
又是一番缱绻春色。
“陛下,念奴跟随敌国君主,难保忠心,不可为后!”
“陛下,此女妖艳祸主,宜尽早除之!”
“噌”,颜洛拔出利剑,指向台下群臣,额上青筋暴突,“念奴舍身助我成就大业,甘愿离间敌国,更为我出谋划策,献上地形图。此等功绩,尔等懦夫,何人可比!今日朕就清理门户,斩了你们这起无用之辈!”
“陛下!”念奴从殿外匆匆跑来,“陛下息怒。林丞相忠心难得,更有治国奇才。陛下新国初立,不可因此寒了忠臣之心!”
“念奴,朕要立你为后。他们这等愚昧狂徒,朕杀之后快!”说着就要刺去。
“陛下!”竟是念奴舍身护住林丞相,利剑刺穿那单薄的身躯,一时若芙蓉委地,刺痛着颜洛的心。
“念奴!”
“洛,我本是不良之人,不配为后,今日来此,本想,辞行回浔山”,念奴忍痛,气息渐渐微弱,却仍然撑着笑脸,“却不想,你,痴心至此。我,只能以命相报。”
“念奴,朕带你去看御医,你不会死的!”颜洛潸潸然泪下,横抱念奴奔向寝宫。
剑裂肝胆,天命难逆。一宵冷雨葬名花。
满城芙蓉凋零,凄雨三日不绝。
颜洛用黑绸封窗,三日抚着念奴的棺椁不眠不食。
下葬之日,皇上竟下旨红绸覆棺,殡仪人员俱着红衣,自己则是一身喜服。陵墓前的祭礼也换成了婚礼,大汉始皇竟然举行了一场一个人的封后大典!
暮秋天气,雪花飘零。像是有情人跨越阴阳的执手相守。
作者简介:书姝,当代女汉子,古梦幽淑女。长愿:乘一叶扁舟,红尘漫游,载清风明月,佳景长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