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书单往下看,尽是些眼生的书名和作者,看到最后,“汪曾祺”三个字跳进眼里,就是他了。
从《端午的鸭蛋》开始,再到自己从课外接触的小文章,再到您推荐的《受戒》,“汪曾祺”这个名字已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知道了他的背景,也对他的文风有了一点了解,所以在看到《人间草木》时,我仿佛是与一位长者会面,阅读过程,就像是接受其教导。
在汪曾祺老先生的笔下,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有了灵性、有了生气。他的笔触,就像点石化金的神笔,写到哪,哪里就变得可爱起来,活泼起来。罗丹说过,世上从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汪老先生看花、草、树、木、虫、山、水,甚至连芋头、豆芽这样司空见惯的事物都是美的,心中畅快豁达,笔下的文章也就自然而然地让读者也感受到了美。
汪老先生的用语通俗易懂,内蕴却深厚、耐人寻味。有一点不成熟的以为:不同文化水平的人,读来会有不同的趣味。明面上,他只是在描写一些不起眼的小事物,讲他自己童年的趣事,粗读只是有趣,然而其中蕴含的人生哲理与禅意,则需细细品读、品味。
汪老先生善摹物、善联想。看他写的景色、仿佛活生生就在眼前一般,但用词用句又不像写说明文那样硬邦邦的,净是些数据,或什么圆形长方形,而像是一位蹲在乡间小路上,耐心替你介绍各种花草昆虫的老爷爷。
汪老先生之子汪朗谈起父亲的文章:说不清其中的道理,只是觉得他的文章看着不闹腾,让人心里很清净,文字干净通透,不牙碜。也许,这是他东西还有人愿意看的原因吧。汪老先生为人为文,向真向善,诗情画意却不矫情,他的文字中总是流淌着对生活的脉脉温情,打动人心,或许这是因为他“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谐。”
整本书带给人的感觉几乎都是一致的淡雅、平和,只有在写到“文化大革命”时期,才带上了一丝愠色。他写被红卫兵打死的“今雨茶庄的两夫妇“这他妈的‘文化大革命’!这叫什么事!”还有有趣、热心肠的老曹:“他被捆押吊打,打断了踝骨。后经打了石膏,幸未致残,但是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他的怒火,他的不平都是为别人,谈起自己被打成“右派”却又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他写《葡萄月令》那一篇,开篇即是:一月,下大雪。雪静静地下着。果园一片白。听不到一点声音。葡萄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这是他发配到张家口的一家农科所改造时,写的在葡萄园劳动时的感受。文中没有丝毫的怨气和悲惨的调子,一切都是那么的美,散发着一种在劳动中的充实的暖意,他还调侃自己是喷波尔多液的能手。我想,他恨这荒唐“文化大革命”,最恨的是它夺走了太多太多无辜人的生命。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汪老先生提笔写起了世间风物。愈读,愈感受到他的博闻强记。他写到泰山,开篇就是四个字:“泰山很大”。汉武帝登泰山封禅,发出一连串感叹:“高矣!极矣!大矣!特矣!壮矣!赫矣!惑矣!”接着,谈到了杜甫和李白的诗词,洋洋洒洒下去,讲了一大段泰山封禅的历史。所有山水里,篇幅最长的是写泰山,说写不了的也是泰山。
汪老先生说泰山太大,不能认同。写到第二次登泰山,他的态度有了转变:承认伟大的人物确实是伟大的,尽管他们所做的事不近人情。讲到这,先生是原谅了这荒唐的“文化大革命”吗?
无论有没有那段黑色的时光,汪老先生都是诗意的——他早已把生活过成了诗。“都说梨花像雪,其实苹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梨花像什么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看到这一段,忽然感受到了汪老先生那时的快乐。他把梨花的花瓣比做月亮,真美,真好。他为栀子花浓郁的香打抱不平: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的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在看《人间草木》以前,就在知乎上看到过这段话了,当时就觉得,写的真好,真痛快,现在才知道就是汪曾祺先生写的。
原来早在那么多年前,就已经有人开始追求自由,追求人性。印象很深的一个地方,某天汪老先生的儿子对他说,长大以后想开公共汽车。这种话,即便放在今天,很多家长也要大发雷霆,认为自己的孩子胸无大志,可是汪老先生不。他仔仔细细地听进了孩子的话,再用极温柔细致的笔触描写了公交车上的一幕幕——我的孩子长大了要开公共汽车,我没有意见。“人,是有各色各样的人的。”这样简单的一句话,我却感受到醍醐灌顶般的通透,并感动。
我觉得汪老先生的处事态度很像苏轼,都是一样的自在,一样的潇洒。这潇洒与李白又有所不同,李白是高高在上的,仙气缥缈的,而汪老先生与苏轼却是切切实实地踩在地上。我向往这样的生活态度,因为经历的多,所以更能理解世上许多的不公,也能从细微处发现寻常的感动。
把日子过成诗,是一种本事。汪老先生的文章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让人在浮躁的生活中沉下气来,放下烦恼与压力,回归自然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