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场里传来四声枪响，他毫无防备地倒在了血泊里…… 本文约6780字，阅读时间约8分钟 亚特兰大市位于美国东南部，是佐治亚州的首府，这座曾于1996年举办过奥运会的城市，也是美国十大富豪聚集地，可口可乐公司的总部便设在这里。亚特兰大市的北城属于富人区，邓伍迪（Dunwoody）就是其中的一处热门地段。 这里聚集着众多商业区和体育场馆，当然也少不了各种提倡精英教育的学校和机构。即使是当地的日托中心（Daycare），打出的广告也是＂这是你的孩子走向哈佛的第一步＂。但今天的这桩真实凶案，偏偏就发生在这个炙手可热的学区之中。 高楼林立的亚特兰大。图源：Pixabay 事情发生在2010年11月18日的上午9点。 邓伍迪一家日托中心的停车场里，突然传出了四声枪响。 听到枪声的路人和日托中心的管理人员急忙去查看情况，只见一辆汽车旁倒着一个男人，情况非常不妙。汽车的驾驶座的门是开着的，他似乎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到了袭击。子弹壳散落在附近的地上，让人触目惊心。被枪击后，男人已经失去了意识，但仍有呼吸。血泊之中，男人手指上佩戴的婚戒，显得格外刺眼。 日托中心的管理人员很快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叫鲁斯狄·斯尼德曼（Rusty Sneiderman），他3岁的儿子伊恩（Ian）正在这家日托中心接受托管，而他的大女儿索菲亚（Sophia）此前也在这里待过。 鲁斯狄一家人。图源：参考资料3 震惊之余，人们迅速报警，呼叫救护车。 2分钟后，附近的巡逻警察火速赶到了现场，鲁斯狄也被安排送去了医院。 幸运的是，他们在停车场里找到了目击者。 整个行凶过程迅速被还原，当时鲁斯狄刚送完孩子，准备离开，就在他开车门的时候，一个络腮胡男人从一辆面包车里走出来，拿着枪走到鲁斯狄身边，冲着他连开四枪。鲁斯狄倒地不起，而络腮胡男人则开着面包车逃之夭夭。 络腮胡男人是谁？为什么会对一个刚送完孩子出门的爸爸突然下此毒手？ 报完警后，日托中心的管理人员感觉有必要告知孩子的母亲这个噩耗。 此时此刻，鲁斯狄的妻子安德莉娅·斯尼德曼（Andrea Sneiderman）还在公司上班。为了避免安德莉娅情绪过于激动导致不必要的交通意外，日托中心的管理人员在电话里的措辞非常小心，只是告诉她日托中心出意外了，但她的儿子伊恩没事，需要她来把孩子接走。 就这样，安德莉娅开车抵达了日托中心的停车场。 迎接她的是一地的血迹和满场的警察。 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抢救的鲁斯狄，因为子弹射中了颈动脉附近，导致了严重的大出血。尽管医生们全力对他进行了抢救，但仍然没有保住鲁斯狄的生命。 孩子们也没有想到，这个早晨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父亲。 寻找络腮胡男人，成了警方的当务之急。 他是开着面包车来的，也是开着面包车离开凶案现场的。所以，警方立刻调取了停车场出口处的监控摄像头，锁定了凶手所开的车辆。这是一辆银色的面包车，车牌被摘了下来，无法辨认车辆信息。但车子的挡风玻璃上有一张白色贴纸，这意味着这辆车很有可能来自租车公司，因为当地的租车公司会用这种独特的方式登记车辆信息。 但仅凭这一条线索，依然是大海捞针。 停车场，仅为示意，并非案发地点。图源：Pexels 12月21日，案发一个多月后，大规模的盘查终于有了进展。 在一家租车公司，警方找到了一辆外形极为相似的银色面包车，对车内外的痕迹进行提取、分析和比对后，最终认定它就是案发现场的那辆车。 根据租车公司的记录，警方找到了案发当天租车人的手机号——手机号的主人，是一个叫纽曼（Hemy Neuman）的男人，他不仅长着一脸络腮胡，而且身份也耐人寻味——他是死者鲁斯狄的妻子安德莉娅的公司领导。 长着络腮胡的纽曼。图源：参考资料2 面对警察的审问，起初纽曼并不愿意开口，但警方掌握了大量的线索物证，保持缄默对纽曼来说并不是最佳的选择。在律师的建议下，纽曼终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他一口咬定，因为他跟安德莉娅发生了婚外情，所以，在安德莉娅的蛊惑下，他才产生了杀死鲁斯狄的冲动。 纽曼的供述真的可信吗？ 警方发现，鲁斯狄死后一个月左右，纽曼曾在iTunes上给安德莉娅送了一首歌。 那是火星哥（Bruno Mars）的经典情歌《皆因是你（Just the Way You Are）》。 这个举动看上去非常暧昧。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真的是纽曼所说的婚外情吗？ 警方展开了深入调查。 纽曼是安德莉娅的上司，他们一同在通用电气工作。 由于工作原因，他们经常一起出差。据公司的同事作证，纽曼对安德莉娅的确要比对其他人更亲近，开会的时候，他俩通常会挨着坐。两个人经常一起吃午饭，还会一起开车上班。 纽曼说，他对安德莉娅的感情渐渐超出了普通上下级的关系。他曾向安德莉娅告白，安德莉娅没有接受，但也没有表示拒绝。 有一次，安德莉娅独自去一个城市出差。 在安德莉娅抵达酒店之前，有一个男人曾打电话给酒店的前台，说安德莉娅是他的新婚妻子，希望能给妻子留一则口信： ＂安德莉娅，你是世界上最美丽、最甜美的女人，祝你好梦，要记着你一直在我的梦里。爱你，纽曼。＂ 后来安德莉娅来到酒店时，服务员向她传达了这则口信，但没有逐字逐句地念，只说：＂安德莉娅，纽曼说他爱你。＂ 听到之后，安德莉娅满脸绯红，低下了头。 随后，纽曼也来到了安德莉娅出差的这座城市。 安德莉娅是一个充满魅力的女性。图源：纪录片《Devil at the Daycare》,IMDb 这次出差结束后，两个人之间的邮件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在邮件中，纽曼向安德莉娅道歉：＂我知道那没有用，但是我还是想说一声对不起。我不应该过来的。你如此美丽……＂ 安德莉娅则回应：＂关于这件事，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很生气，你的抱歉是真心的，但是并不能让我的痛苦减弱，我的余生都会带着这种悔意生活……＂ 这两封邮件的内容似乎表明，纽曼和安德莉娅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情，安德莉娅对此很愧疚，也很后悔。 但在同事的眼中，安德莉娅并没有跟纽曼翻脸。 无论是安德莉娅还是纽曼，都没有选择离开通用公司，或是调换部门。 纽曼和安德莉娅到底有没有发生性关系？ 关于这个问题，纽曼的回答语焉不详。有时候他说，他们在一张床上睡觉了，但只是互相拥抱着；但有时候他又说，他们后来发生过性关系。纽曼对这一点的回答反复修改过许多次，后来他索性表示他记不清楚了。 随着调查深入，警方发现纽曼的精神状态有问题。 在纽曼说起他的作案动机时，除了他跟安德莉娅的婚外情，他还提到自己是受两个天使的指使才行凶的，这两个天使分别叫巴里·怀特（Barry White）和奥莉维亚·纽顿-约翰（Olivia Newton-John）——两位都是现实中的著名歌手。 纽曼心目中的两位天使，左为怀特，右为奥莉维亚。图源：豆瓣 纽曼还说，他认为，他很可能是安德莉娅两个孩子——索菲亚和伊恩的真正父亲，他想要保护他们。但实际上，他是在2010年才认识安德莉娅的，而两个孩子早在2010年之前就出生了，而且纽曼并没怎么跟两个孩子说过话，也没有太多的相处。 这些古怪的陈述，让纽曼显得精神有些异常。 根据多名精神专家的分析，纽曼患有双相情感障碍（bipolar disorder）和钟情妄想症 （erotomanic delusions），双相情感障碍会让他变得狂躁和抑郁，而情爱妄想型则会让他沉浸在强烈的性幻想之中。 但这些异常的表现，是不是纽曼故意伪造出来以逃脱罪责的呢？ 警方也调查了纽曼的过往经历。 他们发现，纽曼的精神疾病的确有迹可循。 纽曼是一个犹太人。他的父亲老纽曼在二战期间和家人一起被关在了奥斯维辛集中营，最后只有老纽曼和弟弟二人活了下来。这段经历，让老纽曼一直活在纳粹的恐怖阴影中，性格喜怒无常，总跟妻子吵架。 纽曼从小生活在一个充满恐惧和孤独的家庭里，他的父亲忙着做生意，母亲总在外出跟人交际，参加各种聚会。当时还处在幼年的纽曼基本处于没人管的情况，只能和妹妹互相照顾。他的父亲时常会因为一些小事责备、殴打纽曼，有时候殴打的理由仅仅是因为纽曼手指甲太长。但有时候，他的父亲又会特别温柔。 13岁那年，纽曼独自一个人被送到以色列读中学，整个中学时代，没有亲人在纽曼身边，凡事只能靠自己，他在心理上一直处在一种被抛弃的状态中。 纽曼回忆到，有一次他在自己的小屋里，看到了一个披着斗篷的魔鬼，非常可怕，大概有六英尺（约1.82米）高，他在心里问上帝：＂我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抛弃我？＂ 而且在这之后，恶魔时常还会出现在纽曼眼前，让他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在专家对纽曼进行罗夏测试时，纽曼反复说，他看到了魔鬼。 由精神专家罗夏设计的墨迹测试。图源：《罗夏测验操作手册》 也许正是因为精神上的问题，才让纽曼的记忆对许多细节出现模糊，所以他一直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跟安德莉娅发生性关系，因为那很可能是他幻想出来的。 而纽曼之所以会接近安德莉娅，也是因为那段时间他的精神压力很大，他能向安德莉娅倾诉。 据纽曼的描述，尽管他每年有17万美元的收入，但是却负债累累，他有45万美元的房贷，还欠着7万多的信用卡贷款，很有可能会破产。而他的妻子没有工作，还总是想要购买各种东西，他为了取悦妻子很累，所以两人感情不太好，已经分居了一段时间。 最终，精神专家给出了意见，认为纽曼在开枪时，由于精神错乱，没有能力辨别对错。陪审团认定纽曼有罪，因为精神疾病，纽曼被判处终身监禁，并且不得假释。 但这是否意味着安德莉娅就是无辜的呢？ 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当纽曼一口咬定是安德莉娅蛊惑了自己去谋杀丈夫时，安德莉娅强烈表示了反对。 她认为，正是因为自己拒绝了纽曼的求爱，纽曼才来报复她，杀死了她的丈夫。 安德莉娅说，纽曼疯狂地爱着她，并且希望获得她的回应，而她只把纽曼当作上级、导师和普通朋友。她之所以从没在公司提起纽曼对她的求爱，也没有跟丈夫说过，是因为她不想失去这份年薪12.5万美元的工作。 关于那几封言辞暧昧的邮件，安德莉娅解释道，虽然内容看上去很严重，但实际上他们只是牵了手，她对此很愧疚，因为她觉得跟别的男人牵手就已经是对不起自己的丈夫了。 她表示自己和纽曼从未在一张床上睡过觉，也没有发生过性关系。 二人最亲密的举动就是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然后握着他的手。 但这些都无法解释一件事。 案发当天，安德莉娅显然对丈夫的死早有预料。 安德莉娅。图源：CBS 当时，为了不影响安德莉娅的情绪，日托中心管理员给安德莉娅打电话时，并没有告诉她鲁斯狄被枪击。到了案发现场之后，也没有人向她转述过案情的经过，直到她抵达医院，她才被告知了纽曼被枪击的消息。 但是，据鲁斯狄的父亲作证，在9点半的时候，他接到了安德莉娅的电话，当时安德莉娅说她还在去日托中心的路上，她说鲁斯狄可能出事了。而在安德莉娅去医院的路上，她曾给一个朋友打电话，说鲁斯狄中枪了。 在去日托中心和去医院的路上，安德莉娅是不应该知道鲁斯狄中枪的事情，除非她提前知道纽曼的谋杀计划。而且，如果她只是知道，并没有参与，那她为何没有告诉警方？ 12月中旬，警察尚未锁定面包车时，凶手的身份还是一个疑团。但安德莉娅看着警方画出来的素描，曾告诉自己的朋友，她认为有可能是纽曼杀死了鲁斯狄。而当警方查看安德莉娅的手机时，发现她把案发前的短信全部删除了。 这些证据都说明，安德莉娅并没有她自己所说的那么无辜。 纽曼的审判结束之后，安德莉娅受到了起诉，警方认为她有可能参与了谋杀。 但因为证据不足，安德莉娅的谋杀罪名最终没有成立，但妨碍逮捕罪犯和掩盖重要事实等罪名成立，她被判处5年监禁，由于表现良好，服刑2年后，她在2014年获得假释。 安德莉娅在法庭上。图源：参考资料4 安德莉娅在法庭上的视频，后来还成了密歇根大学科研项目的参考资料。人们通过机器学习算法，通过面部的微表情，来判断人们是否在撒谎（就像是《Lie to me》里面所展示的研究），而安德莉娅的发言中，说谎的内容判断正确率高达75%，但这已经是后话了。 回到这个案子，即使安德莉娅没有亲自下手枪杀自己的丈夫，但她对发生在丈夫身上的悲剧也负有一定的责任——这对已经成功养育了两个孩子的夫妻，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1994年，鲁斯狄和安德莉娅在读大学的时候相识了。 他们都是犹太人，双方的父母也都很支持他们的恋情。经历了六年的恋爱长跑，他们终于结为连理。新婚过后，鲁斯狄申请了哈佛商学院，继续深造，而安德莉娅则开始工作，填补家用的同时，还能给鲁斯狄提供学费。 那时他们的经济条件比较艰苦，两人住在一间小小的公寓里。但随着鲁斯狄的商学院课程结束，鲁斯狄开始上班，他们的生活条件也逐渐得到了改善。 结婚五年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出于对孩子教育方面的考虑，他们搬到了邓伍迪。2010年，美国经济整体出现了衰退，安德莉娅的工作受到了影响，她的收入开始降低，鲁斯狄也被解雇。 幸好鲁斯狄和安德莉娅拥有犹太人的典型特征——节俭，即使在手头宽裕的时候，他们也很少出去吃饭，往往是在家自己做，所以危机来临的时候，他们的生活并没有那么困难。 在朋友的介绍下，安德莉娅认识了在通用电气工作的纽曼，由于有在科技公司工作的经验，她顺利通过面试，成为通用电气的正式员工。与此同时，在一场聚会中，鲁斯狄找到了创业机会，开始做语音信箱生意。 这个时候，安德莉娅和鲁斯狄的矛盾产生了。 婚姻不易。图源：Pexels 由于工作的原因，安德莉娅基本每个月需要出差一次，每次需要在路上好几天。而且她的工作负担也有点重，有时候还需要把工作带回家做。 鲁斯狄有一些不太适应，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得不去照顾孩子和处理家务，这会耗费他的时间和精力，从而干扰他的创业。 尽管他们后来雇了一个保姆，但两个人之间的矛盾仍然存在。鲁斯狄不希望安德莉娅在工作上投入太多，影响到家庭；但安德莉娅很珍惜这份工作，在这份工作中，她能体会到以前没有过的成就感。 而且安德莉娅觉得，她很支持鲁斯狄的事业，为什么鲁斯狄就不能也支持她呢？ 正是由于处在这种家庭和事业的双重压力之中，安德莉娅才会被纽曼吸引。纽曼的专业技术非常过关，在工作上也能够给安德莉娅许多建议，而且他非常欣赏安德莉娅，经常鼓励和支持她。 但安德莉娅也许只是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心灵的支撑，保住自己的工作，并没有想过要出轨，更没有想过要杀死自己的丈夫，所以即使纽曼向她告白，她也并没有太当回事，她觉得自己能够掌控局面，只要自己不答应，就不会发生什么出格的事情。 但她并不知道纽曼在精神上有问题，所以，很有可能在她跟纽曼相处时，她抱怨或者随口说了一句话，但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纽曼认为她这是在唆使他去杀人，于是他就去做了，成了杀人凶手，让安德莉娅失去了丈夫，也让两个孩子失去了父亲。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许多悲剧都是由各种偶然的因素造成的。 比起处心积虑的谋划，那些一时冲动的杀人案件，更让人唏嘘和遗憾。 一句话就能杀死一个人，不仅仅发生在安德莉娅的案子里，也发生在我们的身边。 2012年，长沙就发生了这样一起命案。 在芙蓉区的一个菜市场里，两个工人正在搬货，他们突然因为一句话发生了口角，冲动之下，胡某用折叠水果刀捅死了张某。随后胡某过上了逃亡的生活，六年间，他隐姓埋名，躲在不见天日的角落里。直到今年六月份，警方通过胡某的人际关系网络，才终于抓到了他。 胡某和张某都是精神正常的普通人，但却仅仅因为一句话的矛盾，一个失去了性命，另一个则失去了自由，冲动的言语对人的杀伤力可见一斑。 一个人的言论就是他内心的投射，而且也能反过来影响一个人的内心，从而影响到他的行为。那些毫无顾忌的言论，即使不会立即产生后果，也会在潜移默化中让事情朝着糟糕的方向发展。 所以，无论对方是熟人还是陌生人，都不要不加思考就脱口而出，因为灾难往往起于青萍之末。口直心快的结果，有时候，不仅伤害了他人，更伤害了自己。 今天话题：你是怎样看待今天的案子的？你觉得＂脾气比较直＂是一件好事吗？参考资料： [1] Crazy forYou.Michael Fleeman [2] 长沙警方抓获一逃亡7年命案嫌犯.长沙晚报 [3] https://www.ajc.com/news/local/andrea-sneiderman-indicted-husband-murder/i6Kf7bUY9dkRZn30lu8NaJ/ [4] https://wildabouttrial.com/trial-coverage/andrea-sneiderman/ 主稿人：齐敬；编辑：包包；排版：CC；质检：阿丁 题图来源：Pex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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