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快车》
1966 黑白片 105分钟
法国吕克斯电影公司摄制
编导:阿仑·罗勃-格里叶 摄影:威廉·古浪 主要演员:泰兰迪尼昂(饰伊利亚斯) 玛丽-弗朗斯·皮西埃(饰爱娃) 克里斯蒂昂·巴赫比叶(饰导演的朋友) 拉乌·古耶尔(饰罗文思)
【剧情简介】
作家兼导演阿仑·罗勃—格里叶同他的女秘书以及一个朋友,在歌剧《茶花女》的乐曲声中,登上了由巴黎开往阿姆斯特丹的欧洲快车。在豪华的软卧车厢里,导演说:“这辆火车太漂亮了,应该在这里拍一部电影。片名就叫《欧洲快车》。”朋友问他选择什么题材,他想了想说:“就拍毒品走私吧。要搞些打斗、强奸、裸体等扣人心弦的场面。那么,现在就开始吧!”秘书打开手提录音机,导演就开始叙述剧情梗概:
在巴黎火车北站的一个月台上,一个毒品走私犯从同伙手中接过一个手提箱(伴随着导演的画外音,由让—路易·泰迪尼昂扮演的毒品走私犯来到了巴黎火车北站)。这个手提箱有两层底,他要到比利时去走私几公斤可卡因。他登上了开往安特卫普的欧洲快车。但是,警方始终密切监视着这个由一个跨国集团操纵的毒品走私生意。这个走私犯刚刚在座位上坐好,三个全副武装的警察也跟着上了火车……导演的画外音,随着乐曲声逐渐减弱,最后被剧中人的谈话声所取代。走私犯走进一家旅游用品商店。
——我可以买一只手提箱吗?
——当然可以,您要哪一种呢?
——走私犯使用的那种,有双层底的,可以把毒品放在里面……当然我是说着玩的……
买好提箱,他又买了几包白糖装在箱子里,重新来到车站月台上。这时一个陌生人走过来,对他说:“您可能在等一个名叫让的神甫吧?他现在正在那间酒吧里喝啤酒。”走私犯向他道谢之后,这个人临走时又说:“你要当心假情报。”
镜头回到车厢中导演和他的朋友身上。导演问他的朋友:“你没有认出来他是谁吗?”朋友说:“是泰迪尼昂。”导演说:“让他在这部电影中演主角吧!”朋友问他剧中人叫什么名字,导演说:“就叫伊利亚斯吧!”并且说:“我看这部片子这样开头挺不错。”朋友问:“他买白糖干什么呢?”导演说:“可能箱子太轻。”朋友又问:“在巴黎真有毒品走私吗?”导演答:“当然有,你看,他干的不就是毒品走私生意吗?”朋友问:“他是谁?”导演答:“伊利亚斯嘛!”导演接着叙述:“后来,他登上火车,想找一个安静的座位……”火车的行驶声与音乐声又压住了导演的声音。镜头转到正在找座位的伊利亚斯身上,他刚刚坐下就又离开了车厢,这时一位戴眼镜的女人走进来。朋友的画外音:“这个女人是谁?”导演的画外音:“可能是另外一个敌对的走私集团派来,要偷走这只箱子的人。”画面上这个女人把箱子打开,翻箱子里面的东西。画外音:“她偷这只空箱子干什么用呢?”画外音:“那么,你说她在干什么呢?”朋友:“她在找什么呢?”导演:“可卡因呀!”朋友:“这不可能,你刚才讲,他是要到安特卫普去取可卡因的。”导演:“那也许这个女人不知道。”朋友:“无论如何,敌对集团不会连他走的路线都不知道!”导演:“要是这样,这个女人就不是敌对集团的人,也许是一个私人侦探爱好者吧。”朋友又问:“这时候,伊利亚斯上哪儿去了?”导演:“可能上厕所了。”朋友又问:“为什么这个女人一下子就看中了他的手提箱呢?”导演:“得啦!别追问我了。”朋友:“我认为,她偷这个手提箱是毫无道理的。敌对集团绝对不会对这只空手提箱感兴趣!你说,除了是一个有侦探癖的人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可能呢?”导演:“也许是一个专门在火车上行窃的女贼吧。”朋友:“总之,关于这个女人偷手提箱的故事,我看毫无道理,不合逻辑……再者,在安特卫普,人们搞的不是毒品走私,而是钻石走私……”
这时,导演又读了一段关于制作钻石的不同工序的文章。后来,朋友又说:“这样吧,还是讲毒品走私的故事,但不要那段偷箱子的插曲,行不行?”导演说:“好,现在该过海关了。”画面映出:比利时海关几个大字。伊利亚斯过关后,带着那只箱子来到安特卫普,住进一家旅馆。当他在街上漫步时,一个面目可憎的人走过来和他接头,并告诉他外号叫神甫的人第二天与他会面的时间和地点。他把一条白绸巾交给了这个人。此人走后,一个风骚撩人的姑娘拦住他,把他带进她的住处。伊利亚斯以强奸的方式和她做了爱。云雨过后,她告诉伊利亚斯:“我叫爱娃。我认识那个拿走你白绸巾的人,他是个毒品走私贩子,他们那个集团心黑手辣,你一定不要和他们打交道。”伊利亚斯对她说的话佯装不懂。
第二天,伊利亚斯准时到达教堂门口,在管风琴的音乐声中,见到了一个叫做弗朗克的人。这个人叫他把手提箱放到火车站的行车自动寄存处,锁在一个格子里,然后把钥匙交到汽车墓地,在那儿有人等着他。并警告说: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准开枪。伊利亚斯问为什么,他说以后再解释。
伊利亚斯去车站寄存箱子时,被一群人带进海关办公室,对他进行逼供式的盘查,但他面无惧色应答如流。在车站上他又遇到爱娃。在爱娃家逗留之后,他去了汽车墓地。他正在四处观察时,一群人跳出来向他开枪。他左躲右闪,最后,藏在一辆卡车后面,掏出了手枪。但早有人用枪瞄准了他。这些人缴了他的枪之后,告诉他枪中的子弹刚才已被爱娃取走了。原来海关那群人和墓地这帮人以及爱娃都是同伙。伊利亚斯把钥匙交给这些人之后才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考验他的忠诚。他被告知第二天与神甫会面的时间和地点。
镜头回到导演乘坐的车厢。朋友:“伊利亚斯的随身物品放在什么地方了?”导演:“我不知道,可能在爱娃家里吧。”朋友:“他应该提着一只箱子去旅馆才合理。”导演:“不,不,我觉得他已经没有手提箱了……”朋友:“拍电影前,一定要确定好他手里有没有提箱。”导演:“不行,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伊利亚斯与小神甫会面的时间已经到了。”伊利亚斯按指定地点来到郊外的一个工地附近。但等了很久也不见小神甫的影子。一个流浪儿把他带回离爱娃工作的夜总会不远的一幢旧房子里。最后,他终于见到了名叫让的头子。这个人悄悄地把行李寄存处的钥匙放进伊利亚斯的风衣口袋里。他到行李寄存处取出提箱,登上回巴黎的火车。在车上,他发现了盯他梢的警察罗文思,他准备从飞驶的火车上跳下去。这时,响起了三声枪。
镜头回到导演的车厢。导演继续说:“使伊利亚斯感到意外的是,什么事在火车上也没有发生。他顺利地到达巴黎,按照指令,把手提箱放到巴黎北站的行李寄存处,然后回到自己家里。刚一进门,电话铃就响了,打来电话的人告诉他,手提箱已被他取走,伊利亚斯考试及格了,现在准备让他真正去走私毒品了。这时候,伊利亚斯才知道刚刚取回来的箱子里面装的都是白糖。上级命令他第二天按照同样的路线去工作。”这时画面出现伊利亚斯正在和警察罗文思谈话,似乎他在汇报工作。画外音中,朋友问导演他们在谈论什么,导演说不知道。伊利亚斯又来到安特卫普爱娃家里。爱娃告诉他下午五时要去海港码头与小神甫见面,但爱娃说出了她对伊利亚斯与警方关系的怀疑,而且把行李寄存处的钥匙偷走交给了警察罗文思,伊利亚斯把爱娃掐死了。这时火车上导演和朋友还在讨论剧情。朋友说:“既然伊利亚斯已经把钥匙交给了同伙,爱娃怎么还能从他口袋里偷钥匙交给警察呢?”导演说:“如果不合理,就把这场戏删去吧。”
画面上,警察罗文思正在给当地警察局打电话请求增援,并且说明爱娃被人杀死了。警察立即包围了爱娃的夜总会。伊利亚斯正在里面观看一个裸体女郎的色情表演,他见情不妙,立即快步逃到地下室中,警察在后面紧追,展开了一场枪战。伊利亚斯中弹倒下。
第二天,报纸大字标题刊出“安特卫普的两桩血案”。
火车站扩音器宣告:“从巴黎开来的欧洲快车马上就要在三号月台进站了。很快就要开往阿姆斯特丹。”车厢中,导演和他的朋友似乎有些疲劳。朋友说:“在这里,走私毒品的题材很难拍,安特卫普是以钻石走私生意出名的。”导演说:“这里面确实麻烦很多,实在没有办法拍成一部电影。”
但在车站月台上,影片中的男女主角正在热烈地拥抱着……
【鉴赏】
1961年,《去年在马里昂巴德》在第22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获奖之后,“新小说派”的主将阿仑·罗勃-格里叶登上了银坛。他把“反小说”的创作理论应用到电影中,因而他的影片没有明确的主题,没有连贯的情节,人物也没有思想感情,他们的社会经历和个性都是模糊不清的。他本人更不在影片中表现自己的倾向,流露自己的感情。在影片中,他总是把剧中人的联想、回忆、想象或是真实的感受、幻觉混在一起,再以同样的光度把它们呈现在观众眼前,完全取消了空间与时间的界限,形成一股头绪纷杂的意识流。
《欧洲快车》叙述的是导演对一部警匪侦破片的构思过程。其背景就是“欧洲快车”,题材围绕着毒品走私。构思过程中,人物的身份往往是不明确的,假定的情节比比皆是,不合逻辑的情节和细节要删除也是意料中的事。而他构思的影片本身,从影片结尾时,男女演员在车站拥抱的镜头来看,也只不过是个假定。当他登上欧洲快车时,豪华的车厢使他突发灵感,产生了想拍一部影片的念头。火车到站时,又感到困难重重,决定丢掉这个念头。
一般人在火车上,无所事事,两眼望着窗外,也常常浮想联翩。想到的事情往往也是东一件西一件,往事的回忆和未来的打算交替出现。看到车内的人和物,也多有联想和想象,甚至产生某种幻觉。实际上这就是一股跨越时间和空间的意识流。伊利亚斯提着自以为装着可卡因的箱子,第一次从比利时回来,心中必然紧张和不安。看到一个穿制服的人就会认为是警察来追捕他,所以产生了想从飞驶的列车上跳下去的念头,甚至听到三声枪响,这自然是幻觉作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正是他心态的真实写照。再如,当导演的朋友问导演:“在巴黎真有毒品走私吗?”他回答:“当然有,伊利亚斯干的不就是毒品走私吗?”当画面上出现戴眼镜的女人搜查伊利亚斯的手提箱时,朋友问他:“她在找什么呢?”导演不假思索地答道:“可卡因啊!”正在构思的导演已经把他的想象和现实、真实与虚构搅在一起了,冷眼旁观的朋友没有完全进入导演本人构想的情节,能够站在局外,冷静地分析,指出不尽合理之处,是完全正常和容易理解的。由此可见,意识流的表现手段,可以非常真实地反映人类较深层次的思想活动。
有些评论家把《欧洲快车》之类的作品称为“无情节影片”。这类影片的特点是导演有意识地排除镜头和场景段落中的因果性关系,给影片造成一种整体性的散漫气氛:观众无法预测片中人物的行为,因为编导没有预先严格选定某些泄露天机的线索。和“新小说派”的文学作品一样,影片中充满“互不相干”的细节,这些细节既不是为了叙事的需要,也不是为了刻画人物。比如本片中伊利亚斯和爱娃那种特殊的做爱方式和影片结尾前夜总会中那个裸体女郎的表演以及反复出现的手提箱镜头,只是因为这些细节本身有吸引力。无情节影片中对细节的选择总比类型影片里显得更有信手拈来似的主观随意性。然而,虽然表面上故事情节并不连贯,场面也似乎松散无序,意识流的时空跳跃令人眼花缭乱,但是罗勃一格里叶的影片结构却有条不紊,条理分明,能引发观众的兴趣。采用意识流的表现手段来反映一部文艺作品构思的过程,《欧洲快车》在电影中当属首创。
有人认为这部影片杂乱无章,前后矛盾,十分荒谬:对于“朋友”提出的问题,导演不是答非所问,就是不知道。这不禁使人想到法国荒诞派作家贝克的《等待戈多》发表之后,在社会上引起的争论。对于剧中的戈多到底是什么,众说不一。有人说,戈多是上帝;有人说,戈多是其它什么东西。于是有人就去问作者,贝克说:“我也不知道戈多是什么,要是知道,我早就把它写出来了。”如果抓住这句话,拿它来证明作品的荒谬性,连作者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东西,那就没有幽默感了。其实贝克所讲的不过是一句俏皮话。这个戏的重点不在于戈多,而在于等待,而这种等待是一种抽象的等待,代表一切的等待。在《欧洲快车》中,阿仑·罗勃-格里叶的答非所问和不知道,正是这部影片耐人寻味之处。既然全部影片都是一种假定,一个构思过程,对于具体细节,如果导演立即给予一个合情合理、符合逻辑的答案,那么导演不就变成观众最腻烦的先知先觉的说教者了吗?观众的想象力又将如何能随着故事的展开而自由驰骋呢?另一方面,影片创作者在构思过程中,对于某些情节和细节的逻辑性和合理性,总是需要反复推敲琢磨的,出现谬误也是司空见惯,而真实地表现这种谬误的可能性的客观存在,不把一部本来可以容量较大的影片变成为简单的算术问答,这正是符合罗勃-格里叶所推崇的“反小说”和“反电影”创作原则的。
本片中扮演伊利亚斯的让-路易·泰迪尼昂,是中国观众熟悉的演员。1951年他参与拍摄的第一部影片《四海之内皆兄弟》就曾在我国放映过。近年他主演的《总统轶事》更给我国观众留下深刻印象。这位舞台出身的电影演员自从被导演瓦迪姆选中,与碧姬特·芭铎联袂主演《上帝创造了女人》而走红以来,已拍片达百部之多。这位著名的性格演员戏路极广,最长于扮演性格复杂、城府深邃类型的角色。在《欧洲快车》中,他以略带嘲讽的口吻,不动声色的面部表演,通过大量细微的手势和动作,甚至不做任何表演,就把这个身份不明、性格怪癖而又阴险狠毒的走私毒品犯的形象成功地塑造出来了。
扮演爱娃的玛丽-弗朗斯·皮西埃出生在法属印度支那的一位高级行政官员家庭。1961年,这位正在尼斯法学院读书的大学生,被弗朗索瓦·特吕弗慧眼独识,18岁时出演了《二十岁时的爱情》。她的表演灵活机敏,善于把性格复杂、内心充满矛盾的角色(如本片中的爱娃)的内在情绪和外部动作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以令人叹服的细腻演技征服了无数影迷。她在谈到这部影片时说:“至少,我喜爱这部片子的两个特点:一是黑白片。我完全赞同特吕弗的观点:侦破样式的题材最适合拍成黑白片,而且应以暗调为主。因为案件多发生在黑夜或者光线阴暗的地方。光线充足、光天化日之下的案件总是极少数,黑色的夜里本身就具有一种神秘感,如果侦破片不具有神秘的气氛,就不吸引人了。第二是影片的结尾。这部电影最耐人寻味的地方是结局:伊利亚斯在夜总会已经中弹身亡了, 导演又对朋友说,在安特卫普又无法拍成一部电影, 可是我和泰迪尼昂却在车站上紧紧拥抱。观众不禁要问:影片中的人物是导演的忆想,抑或是导演的构思,构思中的演员为什么又出现在影片结尾?实质上,结局的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一部电影使我们更了解人类潜意识的不可捉摸的诸多层面。所以我说《欧洲快车》这部影片是别开生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