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旭站在一个售票窗口前,手里捏着早已准备好的22元钱,随着蜿蜒的长龙缓慢地往前挪动着。
7年了,江旭不知有多少个夜晚是在火车站度过的。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旅途的颠簸与疲惫,尽管这种奔波是徒劳的。从A城到B城,再到C城,总得在火车站凑合一晚上。当然,汽车并不是没有,而且还很方便,但价钱几乎要比火车贵一倍,他舍不得。
正当江旭目光呆滞地在嘈杂的队伍中焦急等待的时候,突然身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先生,要票吗?”
一回头,是个20岁左右的姑娘。她的白净与清秀在周围混浊的空气中多少显得有点突兀,亮亮的黑眼睛似笑非笑。咦,她竟然也是单眼皮……那一刹那,江旭有点恍惚——小云?
“可以优惠!要不要?”姑娘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
“哦,不要,不要。”他忙不迭地回答着,心却继续氤氲着。上升,滑翔,然后跌落。
7年前的小云几乎就是这个样子的,那时她在“红牡丹”工作。“红牡丹”是我们A城最大的娱乐中心。那天几个业务上的朋友叫我去那里谈生意,唱了几首歌之后,几个女孩推门进来了,那里面就有小云。
她眨着单眼皮的眼睛看着我,似笑非笑地说:“先生,喝酒!”
那时的小云看上去很小,很单纯。昏暗的灯光下,化了妆的脸也遮不住丽质天生的清秀与稚气。确切地说,她看上去更像个学生。
她就是用这样的单纯和美丽慢慢接近了我,诱惑了我,并征服了我那颗放纵的心。
唉,也许我压根儿就不该认识她,但还是认识了。不但认识了,还爱上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的生活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时候我有家、有爱、有温暖,还有一个正准备跟我结婚的痴心爱人。可是我早就被小云迷得颠三倒四,根本不顾家人和朋友的劝告和阻拦,舍弃一切地跟她生活在了一起。
为了她,我从此失去了温暖和尊贵,过着一种颠沛流离的生活。更多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自不量力的小蚂蚁,怀着“要把大象打败”的可笑的英雄主义,一点一点,付出着无望的努力
7年前,寻呼机还是相当方便快捷的通讯工具。只要小云一呼我,我便会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情和生意,迫不及待地立刻去找她。那段时间,我几乎整天和她腻在一起,就像沉浸在某种梦境中一样,轻飘飘的,不能自拔。
日子久了,我便了解了小云的家庭和经历。原来,小云和我一样,父亲早年病逝,她跟妹妹和母亲三个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紧。在她很小的时候,大概连小学都没有上完吧,就跟着身边很多境况类似的女孩们一起,开始了闯荡社会的历程。她们可以随意地从这个城市飘荡到另一个城市,甚至从这个省跑到另一个省。
她们通常是年终而归,年初就走,一年中绝大部分时间都游荡在外,所以她根本就没有得到过母亲的关爱和教育。她的青春期自生自灭,一切都简单而随性。
事实上,关于小云在外面的事情,她母亲从来都不知道,只要女儿过年拿钱回家就行。至于这些钱是怎么挣来的,从来都不问。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对小云生出了许多怜爱。我决定保护这个可怜的女孩,我要让她放弃现在的生活,让她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
可是我错了。现在觉得自己真可笑。
江旭的侠骨柔肠并没有留住小云飘忽不定的脚步,她还是像以前一样,隔不了几天就要出去闯荡几个月。她先是从A城跑到了B城,待了三个月后,又去了C城。为了不使她在泥淖中越陷越深,江旭丢下了自己的生意,四处追随小云的足迹。
小云这些女孩每天的作息时间恰好和常人相反:白天,她们可以在窗帘紧闭的房间里昏睡到中午时分。起床后不是歪在昏暗的屋里看电视,就是抽着烟打着麻将等待夜晚的到来。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她们便会忙起来。先是对着镜子细心地化好妆,然后挑上一件打眼的衣服,喷上香水,穿上又细又尖的高跟鞋,随着清脆而妖娆的敲击声走出都市村庄,走向夜色弥漫的夜晚。
她们用年轻的身体和美丽的容颜去换取那些男人在开心和满足之后随意丢给她们的钞票,然后到春节的时候,她们就拿着这些钱回家,去换取家人的欢心和生活上的满足。
事实上,我非常厌恶这种生活方式和这种女孩,但对小云却例外。怜爱、同情、喜欢、心疼……这些东西早已将我网住。我别无选择,只能默默地守望在小云的左右,追随着她漂泊的踪影。只要一见到她,我就苦口婆心地劝她尽快放弃这样的生活,告别这些陌生的城市,跟我回家去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可是小云真的就像是一片云,一会儿聚,一会儿散,好像在和我捉迷藏一样,不肯让我看到她的心。我其实已经看到了——她的本质脆弱而天真,她只是习惯了麻醉自己。
绝望中,江旭想到了小云的母亲,想把她作为一个突破口。2003年8月,一个火热的夏天。在又一次无望的奔波之后,江旭坐在闷热的候车室里,就着暗淡的灯光,写下了一封给小云母亲的信——
“姨:您好!
最近身体好些了吗?天热了,就在家歇着。
唉,想想我和小云认识也有几年了。本来有许多事情我想跟您当面说一说的,可一直也没有机会。
其实,我跟小云在一起之后,我就已经从内心里真的喜欢上了她。这几年来,为了能跟她在一起长久地生活,我几乎抛弃了一切,甚至改变了自己的脾气和个性。这一点,小云是知道的。
从另一方面讲,我爱小云的同时,也同情她、可怜她,才会真的从心眼里那么疼她的。您想想,她那么小的年龄就开始出去四处闯荡,这些年来,她受了多少苦,吃过多少亏?有些事她不敢跟您说,也没法跟您说,只能跟我诉诉苦,说说心里话。我甚至敢肯定,有时候,您也不一定有我了解她的内心与苦衷。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好几年了,不可能没有不生气的时候,而我俩生气的最主要原因,也是因为我不让她出去。也许有很多事情您并不知道实情。我之所以要对她管得那么严,就是怕她出事。如果我不想跟她过一辈子,我也就不管那么多了。
从我认识她的那一天起,她的坎坷生活以及跟我一样从小就失去父亲的不幸就使我决定要疼爱她一生,改变她那种四处漂泊的生活。
有些事情我跟您说了请您不要生气,请您一定忍耐着把信看完。这样对大家都好。
我不明白是什么原因逼迫她每年都要出去打工的,但我却知道这几年她在外面吃够了苦,受够了罪。几年前在A城时,由于她的不懂事,就曾经再次被派出所处理过。后来在B城,我去找她时,我俩同时被带到了派出所。听派出所的民警说,已经盯她很长一段时间了,正巧被我碰到。最后,出于无奈,交清了5000元罚款后,我们才得以自由。5000块钱并不可惜,只要她能跟我以后好好地过日子,我同样会爱她一辈子。
可是后来她又去了C城,继续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于是,我几次不顾一切地带着钱去劝她回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从她的包里发现了避孕套。作为她的母亲,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记得我曾简单地给您说过这些事情,可您却不肯相信。
作为母亲,您没有细心地关爱过小云,却任由她继续出去闯荡。您这样做难道还不够糊涂吗?难道非要等小云出了大事之后您才能清醒吗?可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再怎么后悔也晚了。”
这封信最终没有寄出去——江旭害怕小云的母亲承受不了真相。但话终于是说出来了,说出来,就好受一些了。
刚开始她置若罔闻,后来由于长年在外很久没有回家的缘故,再加上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和痴情,她总算是答应,愿意跟我一起回去了。
可是小云只在家过了两年平静的生活,就又一次耐不住寂寞,挡不住城市夜晚的诱惑,在2005年春节刚过去的一天,丢下靠卖菜为生的母亲和黯然神伤的我,一个人跑到C城去找原来的小姐妹了。
多少年的感情,多少年的追随,多少年的努力,多少年的失望……却依然不能留住我的爱。我终于明白,对于小云,我无力改变,我根本无法阻止她的选择与沉沦。也许朋友们说得对,我不应该再为了这样一个不值得爱的女孩去挥霍自己的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