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田田
(一)
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安就已经出落成一个人见人爱的小美人了,只是安自己从来不觉
得罢了。安是白羊座的女孩子,注定是在男孩子堆里打着闹着长大的,从幼儿园起。如果你
硬要问安的第一任男友何许人也,安也许自 己也说不清。这样的女孩子,在别的女孩子看
来是无比可恶的,可在绝大多数男孩子看来是可爱的。
安第一次注意到同班的初是因为一个很偶然的因素。那一天是星期六的中午,第四节课
下课铃空落落地响过诺大的校园后,小孩子们回家的声音一下子给这幢前身为天主教堂解放
后改建成小学校的古老建筑蒙上了一层欢快 喜悦的节奏。阳光很好,是典型的冬日午后的阳
光,明净温暖地投进了这间一年级的教室,照在了一个男孩子身上。安的眼光也落到了他身
上,那是初 。初穿着一件草绿色的军装,阳光映在他脸上身上时,安一下子觉得绿色竟然也
是很漂亮的颜色,虽然安一直是比较偏爱天蓝的。安还发现初原来是个 很帅气的男生,有着
直挺的鼻梁和清澈的眼睛。安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发现初已经看见了自己,正向自己走来。
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提议吃完中饭后 一起到初的家里去做功课。安不太清楚那天初是特意
穿上了那么好看的衣裳,老早就想好了要来叫安去做功课的,还是纯粹自己心念一转的结果。
然而 ,管它呢!安不是那种噜哩噜苏夹缠不清的女孩子。
中饭后初如约来叫安的时候,安已经把作业开了个头,她不想让初觉得 自己会专心专意
等他的。初倒并不太理会这个细节,高高兴兴地就领着安往家的方向走。两个小孩子手牵手
肩并肩地穿过一大片菜场。空洞懒散的冬日 午后的阳光照耀着落市后的菜场。烂菜叶烂瓜果
散落一地,安却闻到了它们散发出的诱人的香气,充满了腐蚀性的甜蜜。路边有白发老太太
在议论各家 的是是非非,傍着晒得一地花花绿绿的棉花毯和被子,神态安祥亲切。此刻安
的心中萦绕着无穷无尽的满足和安宁,这种感觉从此安静地在安的心灵里 记忆里生长着发
酵着。直至多年以后,当安忙着升学,出国或者别的什么所谓人生大事的时候,安也常常会
后面的事安已经记不清多少了。不外乎两个小孩子一起做完了功课,扮扮家家,捉捉迷
藏,疯天疯地地乐了一下午。天要暗下来的时候,安就向初 摆摆手说,我要回家了。那天初
一直很高兴。
也许以后安也曾和初在一起玩,一起做功课什么的,可再没有什么特别的让安印象深刻
安渐渐和初疏远了。
(二)
一转眼到了六年级,大家都要毕业离开这所小学校了。安轻轻松松地直升到一所市重点
中学,所以整个夏天她都在彻底地玩彻底地疯彻底地看闲书。一直玩到夏天最热的那几天,
同班的文来说今天就是大家回学校看入学考 试结果的日子,安马上兴冲冲地跟着去凑热闹。
谁知安一进教室,耳朵里就传来有关初考试发挥失常只好进本区最差的垃圾中学的议论。安
一下子心里发闷,眼里干干涩涩的,仰头去望教堂高高的灰色的圆顶,说不出什么感觉。好
一会儿才蓦地想到一个片断。上学期语文课上老师让每个人都来说说自 己名字的涵义。初
第一个站起来朗朗地说,他的名字有个很好的意思,是要凡事都有一个美好的开始。想到这
里,安的泪不自禁地滑了下来。旁边的文看了很莫名其妙。
以后再也没有听到有关初的事。念中学的时候也陆陆续续有以前小学里要好的男孩子女
孩子逢寒暑假来找安说话,出去玩玩的。可从没有初,也从 没有人谈起初,因为他是被公认
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了。一个肮脏的世界,象落市的菜场,遍地的烂菜叶烂瓜果。
(三)
长到十八岁的安美得夺目,犹如一朵玫瑰花在盛夏尽情无悔地绽放,不遗余力。并不是
所有女孩都是这样炫耀自己的青春的,只有象安这样刚刚走过一段说坎坷也不坎坷的伤心路
的小女孩,才会恣意地挥霍自己仅有的财富。
有几次安上街或深夜回家的时候,路经菜场附近的弄堂口,会听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
男声唤着自己的名。安如小鹿般机警地四下张望,却什么也没看见。留下她一个人兀自地在
弄堂口守着一地烂菜叶发呆。
她知道,那个人是初。
(四)
一九九八年的冬天。北美的圣诞气氛给郊外一栋新建的白色小洋楼添上了节日的喜气。
明净的阳光投进了宽大的BAY WINDOW,停留在女 主人安手上的钻戒上,折射出耀
眼的光芒。
啊,是的,安明天就要结婚了!
壁橱里挂着熨烫平整的婚纱。刚买来时裙摆显得稍长了点,是安后来找到城里一个口碑
很好的越南女裁缝改的。这个身材娇小说话温软的女人伏在安的脚下修改裙摆时,曾断断续
续地说,自己这辈子不知缝了改了多少婚纱 ,可却从未结过婚穿过婚纱。后来她又不无自豪
地谈起自己的两个儿子如何聪慧如何孝顺。安想到了“忙来忙去,为他人做嫁衣裳”的话,
还有很久以 前放过的一部叫“HEAVEN AND EARTH”的电影。
啊,是的,这个年月能够找到一个你爱而又爱你的人共度一生真是不容易呀!安说到底
真是个幸福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