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货币战争
李冬君
明中叶以降,欧罗巴诸国,便扬帆东来。
葡萄牙人先来,落脚在澳门,往来于中国和日本,向中国输入日本白银。西班牙人又来,抢占吕宋,从美洲运来白银,世界两大白银产地,都开足了马力生产。
明朝以银为本,改革财政,用“一条鞭法”收税,将实物折成银两。
为什么是“银两制”而非“银本位制”呢?此因白银虽为主币,但还处于秤量阶段,没以标准的铸币形式按枚流通,使用时要秤量,以两为单位。尽管银两制已落伍,但毕竟以贵金属做主币了。用贵金属做货币,货币才有独立价值,以往所谓钱法、钞法,都是权力支配货币,货币所显示的是国家权力,而非本身价值,银币就不同了,流通以本身价值,信用靠国际支付能力。
银两制,使银子成为了国家财政的命门,一旦白银流失,国家的财政收入就难以完成。白银国际化,中央集权也好,君主专制也罢,岂能保证白银供应?掌握白银流动,要靠国际市场那只手。
晚明时,白银骤减,王朝惊呼流失,动摇了银两制,“一条鞭法”难以实施。白银短缺引起国际金融危机,导致了晚明财政危机,接着,又引发了经济危机和社会危机。
白银何以短缺?曰“供给不足”。何以供给不足?曰“金贵银贱”!
欧人金本位,用贬值的白银,买走中国产品,以金银比价差异,套取中国黄金。那时,中国被金融袭击,尚蒙于鼓里,至清末,始知有“镑亏”。“镑”,指英镑,按惯例,国际支付以英镑汇价为准,因金贵银贱,使英镑汇价上涨,以银两或银元支付所造成的亏损,也就是“镑亏”。
中国跟着白银走,还真是找不着北了。农业文明看世界,看土地和人口,而商业文明的眼光,就不光看世界的自然形态——土地和人口,还要看世界的商业形态——市场和消费,更要看世界的货币形态——支付与流通,货币流通所在,就是世界,撬动一下金银比价,能改变世界。
可天朝,哪里知道天下以外还有资本市场存在?它以为货币可以由王权主宰,王权主义是不一定非要重农抑商的,条件合适,也会走向重商主义。明朝就向重商主义迈出了一大步,这一步踏在白银之路上,没想到踏空了。不仅明朝没想到,就连西班牙的哈布斯堡王朝也没想到,它们都认为,王权可以随心所欲支配黄金白银世界,都没有意识到还有高于王权的“看不见的手”存在。
当哈布斯堡王朝将金山银山从美洲搬到西班牙,它就自以为是世界的统治者,塞维利亚港也就成为西班牙帝国控制世界的枢纽了。可结果呢?它反而被自己囤积的金山银山压垮。
重商主义的西班牙,限制了资本形式的金银输出,而它的实体经济又难以提供与其金银财富相匹配的实物,使得物价上涨。为平抑物价,限制产品出口,并从国外主要是中国购买商品来满足其国内消费需求。巨大财富,没有成为生产力,成了购买力,未将立国之本放在产业基础上,却放在了商业利润的泡沫上。徐继畬说西班牙“有金银气”,他发现,“金银气”十足的西班牙,没有货物出口,仅大米一项,产地还在吕宋。#p#分页标题#e#
徐还说西班牙立国有三:航海、经商、铸币,三合一,所以有“金银气”。但“近年衰弱已甚”,因其“富而无政”。可“富而无政”的,不光是哈布斯堡王朝,还有大明王朝,两个王朝都因为战争而衰落了。先是西班牙同英国战,接着明朝与丰臣秀吉一战,这两场战争,断了明朝的白银来路。西班牙一败,从此抽紧银根,抽断了明朝一条银路,而日本一败,就此闭关,关闭了明朝另一条银路。这两条银路,是天朝的命根,被西班牙和日本从两头掐断。
《财智生活》2013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