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原名三变,因排行第七,世人称柳七。
他出身官宦世家,父亲柳宜,本在南唐做官,刚坐上监察御史的位置,就碰上了赵匡胤陈桥兵变,柳宜充分发挥了一代新人胜旧人的精神。
回家就脱下了南唐的官服换上了赵宋的大袖官袍。
宋朝第一代老板一看这人如此识时务,当即给了一个县长干干。
此后,柳宜辗转费县、濮州、开封、全州、扬州五座城池,作为柳宜最看重的孩子,柳永一路追随。
至道三年(997年),柳宜屡迁至国子博士,命其弟携画像前往故里崇安,以慰家母思念,柳永随叔归乡。
返回家乡的柳永很快就被家乡的景色吸引,没事做的时候领着一帮狐朋酒友四处溜达,怀里揣着相机看到好景色就拍上一张,迅速发个朋友圈。
舒适的生活立即引来了不少青春美少女的赞扬。
但这些显然是不够的。
为了吸引更多的目光与赞扬,他尝试着写词。
诗在宋代就不如大唐那么吃香了,反而是从南唐后期流出来的词更有发展潜力。
这些句子可长可短,以西域胡乐与民间里巷之曲相融而成的一种新型音乐,比起诗好操作得多了。
他决定试一试。
写文章当然得寻个好地方,经过一番比对,他决定去名胜中峰寺,这座寺庙本是北魏时修建,因明果和尚降伏蟒蛇有功,庙中道士承师学佛,遂改观为寺。
经过将近千年的演变这座寺庙已成为当地的重点旅游景点,每年来这儿的读书人上万。
每年的绿色旅游费用也颇为壮观,寺庙的主持也是个有野心的和尚。
在他的打理下,庙宇不断的扩建,建筑宏伟,雕梁画栋,各种花鸟草木、飞禽走兽着实不少。
好东西看得是人多,留下的东西也多。
主持显然是个有格调的人,也懂得名人所带来的经济效益。
所以在寺庙的侧墙上留下了一块名人堂。
只要你觉得自己的是个名人便可留下自己的文章与墨宝。
这样展示的机会并不多,但也有不少人留下了自己自认为最得意的文章书法。
这是柳永第一次读到《眉峰碧》,其中“窗外芭蕉窗里人,分明叶上心头滴”。两句,让他心头一动,那种雨滴落在芭蕉叶上就好似点点滴滴的痛苦落在心中。这种苦涩之情,令无比的熟悉。
他对这词十分的喜欢,当即抄写了下来反复吟唱。
多年后,他试为词,作《巫山一段云·六六真游洞》,歌颂家乡风景武夷山,有“飘飘凌云之意”。
从此这份愁苦的格调伴随着他一生,便是到死也没能改变。
在这之前,他是不知道的。
作为一个官宦家的人子弟,他们天生比别人的条件要优越,不去插秧种地,也用不着去为了吃而将自己弄得愁眉苦脸。
似卖火柴的小姑娘那种遭遇,他们一辈子都碰不上。
但生活给他们的压力一样的大。
他们比谁都明白,科举对于他们意味着什么。
一个家族,一个世家想要富二代,富三代就必须参加科举,并且取得不错的成就才能一代一代的维持下去。
作为家族的重点培养对象,科举是柳永义不容辞的大事。
经过十五年的磨炼与苦读,他自问有把握中个科举什么的。
咸平五年(1002年),柳永计划进京参加礼部考试,
青山无尽楼阁连绵望不见头,西湖上的歌舞几时才能停休?
暖洋洋的香风吹得贵人如醉,简直是把杭州当成了那汴州。
这是整个杭州的生活态度,繁华的杭州城让他们骨子里有一种优越感。
这种感觉吸引着无数的外地人,恨不得立即变成杭州人才好。
就好比今日的上海。
柳永也不例外,这是他第一次来杭州,繁华的景象,美丽的西湖,衣服少得可怜的妹子,从未吃过的美食,一波接着一波的娱乐活动,让他在这里流连忘返。
他开始舍不得离开。
这一停就是五年。
当然了,这样的繁华大都市消费是高了些,生活的压力是大了些,但不否认机会是多了些。
在这五年里,柳永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他的文章开始频繁的出现在各大杭州报纸上,那些莫名而来的歌姬开始花高价请他填词。
稿酬低了点,但勉强能维持生活的局面。
最关键的是,他名头出来了。
缺的只是一部可以枕着睡的代表作而已。
多少次,他在梦里回忆着眉峰碧字句,想象着自己如何写出比这个更精妙的文章。
这样的梦他做了五年,他开始频繁的出现在西湖湖畔上。
这里不仅有白娘子与许仙会面的地方,还有让人感慨的白堤。
如烟的柳树、彩绘的桥梁,挡风的帘子、翠绿的帐幕,楼阁高高低低,数十万的人家。
秋天桂花飘香,夏季十里荷花。晴天欢快地吹奏羌笛,夜晚划船采菱唱歌,钓鱼的老翁、采莲的姑娘。
这些画面仿佛是一场电影一般在他的脑海里不断的重复。
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他大喊了一声,我可以写了。
从湖州买来的湖笔经过他的手,不断的龙飞凤舞。
《望海潮·东南形胜》这首传世名作就在这个早上落入了纸张。
如此耗费苦心,自然不是为了留个名那么简单。
身为这首词的最直接人,他很清楚这首词的分量,说是当今第一词也不为过。
为此他不惜一改惯常的风格,以大开大阖、波澜起伏的笔法,浓墨重彩的格调讴歌了杭州城的繁华景象。
他相信这样一首大唱赞歌的文章,定能引起杭州最高长官孙何的注意。
这是他走向仕途的敲门砖,若能获得孙何这样的名人赏识,未来必有好处。
但孙大人门禁甚严,他是一介布衣,正常渠道下他根本到不了孙大人的办公室。
他听闻孙大人喜欢听歌,尤其是在下班后没事总会请几个歌星唱两句时下最流行的歌曲,他便寻了一个著名歌星小桃红。
将自己刚刚填好的《望海潮·东南形胜》低价卖给了她,只求在她陪孙大人唱曲的时候,能把自己这首新歌当着孙大人的面唱一遍。
小桃红本就是柳永最忠实的粉丝,当即一口答应了。
孙大人果然上当,歌刚开了头就问这首词的作者,小桃红说是你的老朋友柳三变所作(那时柳永还没有改名)。
孙何就请柳永吃了一顿饭,说了一些赞扬鼓励的话就走了。
一看,靠人举荐没戏。
柳永决定参加科举了。
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柳永进入京师汴京(今开封)参加考试。
有了《望海潮·东南形胜》打造了影响力,柳永已经有一定的知名度。
知名度所带来的好处,那就是不管你在哪儿总能听到你的名字,总有些人当着你的面赞扬你。
据说就是隔壁的老金也对这首词赞扬有加,没事的时候,老金亮闻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
当然这只是小道消息,但消息不在大小,与柳永而言,这都是一件好事。
为了进一步壮大自己的才名。
他决定写更多的好词,让自己的名头能随时随地上热搜榜。
为此他开始注重了节日。
元宵,与民同乐;清明,郊外踏青;端午,龙舟竞渡;汴京风情,纸迷金醉,他都耍了个遍。
手中的笔下来也是言之有物无的。
短短几个月,柳永凌云辞赋,将帝都的“承平气象,形容曲尽”。
偌大的汴梁城也到处都传播着柳永的名字,就连宫中的真宗也知城外来了一个能写的柳永。
巨大的名望,让柳永有些飘飘然。
考取功名指日可待。
这种志得意满的感觉压抑了多日,终于在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彻底爆发了出来。
多年来,柳永只顾低头创作,写出好的文章,却忘了一点北宋当权者的意图。
刚刚登基的仁宗是个文艺范最重的皇帝,平日里没少看柳永的文章,许多经典名言张口就能说出来。
去帝国最大的皇家歌厅娱乐,挑的歌也都是柳永写的词儿。
要说他不是柳永的粉丝。
打死也没人相信。
但世人容易忘记他的身份,作为一个普通的文艺爱好者,他爱柳永笔端伸向平民妇女的内心世界,为她们诉说心中的苦闷忧怨的正能量。
但他是个皇帝。
首先考虑的是影响。
留意儒雅才是他对外的声音,这个姿态他不能变。
当他在临轩放榜时想起柳永这首词中那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时,内心忍不住一叹,可惜了。
他对着主考官说道:“这个人既要浅斟低唱,何要浮名”那就让他去吧。
这一句话彻底改变了柳永一生。
”汗,我只是说说而已,何必大那么当真……?“
但没人把这句话当作玩笑话。
谁都知道这话的分量。
准备了大半生,到头来却被人一句话彻底封杀了。
巨大的失落让他好几个晚上没有睡觉,一方面他恨自己这张嘴,什么大实话都往外说得罪了皇帝毁了自己大好的前头。
另一方面骂仁宗不讲情面,几句闹骚的话儿能有多大的危害,有必要把人的后路直接抹杀了么。
经过无数个夜晚悔恨与不甘思索。
他的心才好过了一些。
现实巨大的落差让他不得不重新面对这个现实。
不能做官,我能做什么呢?
搬砖,我没力气,插秧种地我没这个能耐,开个饭馆好像还不错,可又拉不下脸面。
做什么好,做什么好呢,对,写词。
这个是我的老本行。
既然“未遂风云便”,理想落空了,就得转变
生活还得继续。
数个无法睡去的夜晚,他做出了这辈子最艰难的抉择。
从此,他过上了一种放荡而自在的生活。
“偎红倚翠”、“浅斟低唱”,成了他的生活目标。
对外他自称奉旨填词,名号还不小,白衣卿相。
这种颓废而又漂泊的生活,给了他无数的灵感。
在他的笔下名篇一篇接着一篇《甘草子·秋暮》、《定风波·自春来》、《戚氏·晚秋天》、《玉蝴蝶·望处雨收云断》……
当然,他偶尔也会回过头来,追忆“却返瑶京,重买千金笑”,感叹“芳年壮岁,离多欢少”。
词越写越多,回忆就越来越痛苦。
汴京繁华依旧,但故交零落,物是人非,触目伤怀,还是离开吧,天下那么大,何必眷恋这块伤心之地呢?
走走走走走啊走走到九月九 ,他乡没有烈酒没有问候 ,家中才有自由才有九月九 ……
唱完了歌,他离京,沿长江向东,过湖南、抵鄂州。
期间他将跟情人难分难舍的感情融入了笔端,一口气写下了《雨铃霖》,其中“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一句更成为千古名句。
而该词也被后人称为宋金十大名曲之一,超越《望海潮·东南形胜》的存在。
在宋词的排行榜上,即便是后来出现了李清照、苏轼、辛弃疾、陆游这样词大家,这首词仍毫不逊色的排在了前十位。
火爆程度可想而知了。
这是柳永没想到,他更没想到在不久的将来,甚至更遥远的时间里,他的名字因为这些词而被世人熟知。
无论他是柳永还是叫柳七、柳三变,没人能忘记他。
后来的沈唐、李甲、孔夷、孔榘、晁端礼、万俟咏都将他看作毕生追求的目标,即使是苏轼、黄庭坚、秦观、周邦彦等著名词人,也从他的诗词里学习技巧与营养。
凡是井水处,皆能歌柳词。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这也许才是真实的生活。
只可惜,柳永没能看明白。
与人生他一直很洒脱,很看得开,甚至很多时候表现出来的淡定让人以为他就是一个游戏人间的高人。
但在功名上,他一直没能说服自己。
哪怕离开他的名字天天上热搜榜,天天被全国各地的当红歌星艾特都不能让他释怀。
功名仿佛就是他心头的魔咒,让他一直念念不忘。
苦苦的追寻,终于寻来了好果子。
景祐元年(1034年),仁宗亲政,特开恩科,对历届科场沉沦之士的录取放宽尺度,颠沛流离了半生的柳永重新回到了这个让他伤心的城市。
也许是老天垂怜,也许是仁宗挂念的缘故。
这一年春闱,柳永与其兄柳三接同登进士榜,授睦州团练推官。
这一年他五十岁。
年过半百高中,即便是他想淡定,也忍不住热泪长流。
多少年了,我终于等到了。
他被调任余杭县令,抚民清净,深得百姓爱戴,短短几年的功夫,就被世人称为“名宦”。
功名上的满足,仿佛限制了他的灵感。
他的作品虽还有,除了一首进献新词《醉蓬莱·渐亭皋叶下》还算过得去外,他的词再没有引起狂风骤雨的效果。
他开始为了政绩努力奔走,官却始终不如意,公务的繁忙与仕途的不如意消耗了他的健康与才情。
皇祐五年(1053年),为了仕途奔波了十九年的柳永就此死去。
这个长期占据热搜榜才华横溢的男人死后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侠义之人来替他收尸下葬。
唯独一帮歌姬凑钱替其安葬。出殡时,东京满城名妓都来了,半城缟素,一片哀声,这样的虚荣,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得到呢?
生活固然有它的不公,可公平总会来的,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