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白发布衣的藏地读行 2020-04-06 16:46:34
西藏的地形
西藏是一处群山环抱的高原,北部的昆仑山脉、南部的喜马拉雅山脉、西部的喀喇昆仑山脉、东部的横断山脉,几乎形成了闭环。
艰险的道路、陡升的海拔,让很多人以为,西藏天生便与世隔绝。以至于唐朝人,最开始将西藏称为“绝域”。
甚至现在依旧有些藏族人,坚持认为藏文化是由本民族独立发展而成,不承认与周边存在交融。
但其实,西藏从来不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作为“丝绸之路”(欧亚古商道)的一个组成部分,东起陕西、云南、四川,西至波斯、罗马古商路,早就在西藏高原上形成了网络。
只不过这个商业网络,不以丝绸之路为名,而是被称为“宝石之路”、“食盐之路”,或“麝香之路”。
今天我们就以西藏与阿拉伯的麝香贸易为切入点,来揭示这条充满芬芳的商路交通。
“”丝绸之路”
一、“丝绸之路”的西藏支线
1877年,德国地质地理学家李希霍芬在著作《中国》一书中,把“从公元前114年至公元127年间,中国与中亚、中国与印度间的古代商路”命名为“丝绸之路”。
由于“丝绸之路”的名称,充满了迷幻的色彩,导致很多人对它的认识出现了偏差。
1、“丝绸之路”上的交易方式。
几乎不会有一个商队从罗马出发,一路走到长安进行交易。
丝绸之路上的商业运作,大概率是以接力方式进行,沿途各重要城市既是商品的转运地,也是交易场所。
2、“丝绸之路”上的商品
受限于陆路交通运输能力的限制,丝绸之路上最大宗的商品,未必是丝绸,而应是附加值高、体积小、重量轻的商品。
例如、宝石、香料、茶叶和奴隶等。
3、“丝绸之路”并非三方交易
在这条贯通欧亚的古代商路,并非是东亚、西欧与粟特人的三方交易,商路沿途所有文明节点都参与了商业活动。
上述三点,恰恰是穿越世界屋脊古商路的逻辑基础。
海上“丝绸之路”
一般来说,我们熟知的丝绸之路有三条:
其一、“路上丝绸之路”从长安出发,经敦煌、哈蜜,转向中亚细亚及地中海周围;
其二、“海上丝绸之路”从东南沿海港口出发,经南海到达印度洋,然后转向西南亚及非洲东海岸;
其三、“川、滇、缅通道”由成都出发,经云南、缅甸转入印度后,同前两条商路汇合。
近年来随着研究的深入,“第四条通道”的理论逐渐引起了重视。
常霞青先生在《麝香之路上的西藏宗教文化》一书中认为,这条道路的北线,大致为由长安经敦煌至格尔木,再由格尔木经昆仑山口、唐古拉山口到达拉萨、日喀则(大致与今青藏公路平行),转向印度后,与其他路线重合。
另一条线路则是,从四川经昌都、那曲到达拉萨、日喀则,转向印度(即茶马古道),大致与川藏公路平行。
青藏线与川藏线
二、西藏商路上的货物
虽然这条第四商路被称为“麝香——丝绸之路”,但商路上流通的主要货品,可能与丝绸没有多少联系。
西藏本土既不具备养蚕条件,也没有缫丝、制造的技术,不可能是丝绸原产地。
虽然在唐蕃交往史上,有唐朝大量赏赐吐蕃丝绸的记载,阿里地区墓葬里也发现了丝绸的残片,但很显然作为一种笨重的奢侈品,丝绸不可能成为大宗商贸货物。
《册府元龟》:“玄宗开元七年(719年)六月,吐蕃遣使请和,唐朝大享其使,因赐其束帛,用修前好。以杂彩二千段赐赞普,五百段赐赞普祖母,四百段赐赞普母,二百段赐可敦(即赞普妃),一百五十段赐坌达延,一百三十段赐论乞力徐,一百段赐尚赞咄,及大将军大首领各有差。皇后亦以杂彩一千段赐赞普,七百段赐赞普祖母,五百段赐赞普母,二百段赐可敦。”
那这条穿越喜马拉雅山脉的上路上,运输的又是什么货物呢?
从现有的资料分析,这条古商路上最早的货品,应该是食盐和粮食,即所谓的“盐粮古道”。
受制于高海拔地区的气候因素,西藏粮食产量相对较低,阿里地区缺粮的情况尤其严重。
但好在藏北地区(羌塘荒原)盛产食盐,于是从阿里贩盐,至印度交换粮食,便形成了一个互通有无的商业循环。
据《隋书·女国》记载:“女国东接吐蕃,西接三波诃,北接于阗。出朱砂、麝香、牦牛、骏马,尤多盐,恒将盐向天竺兴贩,其利数倍。”
在承载盐粮运输之余,更高附加值的商品也随之而走。
吐蕃盛产的麝香、黄金、羊绒、犀牛角、盔甲、盾牌流向波斯,从西亚而来的则是金银器、松石、蜜蜡、藏红花、天珠、金属制造工艺。
波斯文献《世界境域志》中记载:“除西方人喜欢的麝香以外,运抵巴达克山的吐蕃商品,还有绵羊、布匹等。而吐蕃人则从今撒马尔干、布哈拉等地,直接或间接地输入了细锁子甲和长剑等钢铁制品。”
有意思的是《世界境域志》记载中,有这样一段话:“所有的印度产品皆输入吐蕃,再从吐蕃输出到穆斯林各国”。
这说明,吐蕃商品除南运至印度,经海路贸易至阿拉伯外,尚有一条通过陆路的运输途径。
这条从拉萨出发,经象雄(阿里)、拉达克(印控克什米尔)、吉尔吉特(巴控克什米尔)、吐火罗(阿富汗)至波斯(伊朗)的陆路商路,将中亚、西亚与西藏牢牢连接在一起。
麝香是由雄麝香腺分泌物干燥而成的香料,稀释后能放出特有的香气。
对于麝香的药用价值,古代中医有非常明确的认识。
这种由温带阔叶林和针叶林中动物体内而来的香料,却在阿拉伯文献中被反复提及,甚至成为一种具有象征意义的神物。
13世纪阿拉伯文集《阐明修辞学》中,讲了一则寓言故事:天使加百列放在毯子上的果实裂开后,从中走出一位美貌侍女。侍女恭敬地说,我身体的上半部是龙涎香,中间是樟脑,而下半部是麝香。”
不光是阿拉伯人对麝香有着狂热的态度,年代更早的波斯人、大月氏人、贵霜人也已懂得了麝香的用途。
在公元3世纪摩尼教和袄教的创立时期,波斯人在祭祀天地日月水火的仪式中,“祠夕,以麝揉苏,泽耏颜鼻耳。西域诸胡受其法,以祠祆。”
要知道,波斯、阿拉伯地区并非麝香产地,但由于麝香在社会生活中的重要地位。
西亚史料中对麝香原产地区、品质差异和运输途径有非常详细的记载。
成书于980年左右的一份文献中提到:“麝香有很多种类,最好的产自于朵思麻(藏语“mdo smad”的音译),然后被带到吐蕃,中间两个月路程,之后被运到呼罗珊(伊朗东北部)。”
在另一份阿拉伯百科全书式的文献(《文苑观止》)中,则干脆对汉地麝香与吐蕃麝香品质差异的原因做了分析,并得出三个结论:
其一、雄麝食物导致的品质差异
“吐蕃的麝生长于西藏与克什米尔地区,长期食用一种名为k. d.h.m. s的香草,因而品质最佳;
品质最差的,是食用玛瓦(marwa)植物产出的麝香。这种香草嗅之似麝香,却不如麝香浓郁、芬芳。”
其二、处理方式导致的差异
处理吐蕃麝香的藏人,将其保存于雄麝香囊中,并整囊出售。而汉人则惯于打开香囊,再添加一些其他物质。
其三、运输途径导致的差异
西藏麝香运输的路程短暂,更重要的是无需穿过辽阔的大海,因此不会像汉地麝香一样,在运输途中由于湿度原因对香气造成影响。
从以上资料可知,西亚作为麝香的主要消费者,对麝香的产区和品质有着清晰的认识。
这也反证出,麝香的重要程度。
甚至,许多阿拉伯文献中都栩栩如生地描述了商船到港时的景象:“当商船驶进阿布拉(al-Ubulla)时,麝香之味随之弥漫,商人们无法隐藏香味以躲避收税员。当麝香从船上卸载后,香气更加浓郁以至于闻不到海洋的气息。”
通过麝香的案例,我们可以清楚的看到,即便西藏高原被皑皑雪山环抱,但古代先民间的交融却从未断绝。
在这条贯通东西的古商路上,货物从东向西运输,而技术与宗教思想则对向传播。
且不说,中原佛教由丝路而来,西藏原始本教中也包含着鲜明的祆教特征,而后佛教又在融合本教之余,形成了藏传佛教分支。
任何一种文明,能保持长期发展,而不渐渐消亡,必须兼容并蓄自我更新。
认为“藏文化由本民族独立开创,自我发展”的人,既没认清自己,也认不清别人。
参考书目:
《穿越世界屋脊的麝香之路》_陈继革;
《吐蕃与大食早期经济往来》_杨作山;
《散发着历史芬芳的麝香之路》_杨铭;
《康香之路:7——10世纪吐蕃与中亚的商贸往来》_沈琛;
《麝香之路——西藏与伊斯兰世界的交流》_安娜·阿卡索,伊罗内特·约那里—特拉里姆 著,叶静珠穆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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