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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晏凌羊
1:
近年来，林徽因忽然成为了“绿茶婊”的代名词。
起因是这样一则流传甚广的小故事：
林徽因曾对从外地考察回来的梁思成说：“我同时爱上了两个人。”梁思成想了一夜后回答：“你是自由的，如果你选择老金，祝愿你们永远幸福。”
后来，林徽因把这件事告诉金岳霖，金岳霖说：“看来思成是真正爱你的，我不能去伤害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我应该退出。”
梁思成、金岳霖和林徽因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民国精英，智商、情商、见识、格局都在普通人之上，我有点不敢相信这样狗血的对话会发生在他们三人身上。
但是，这则小故事实在太流行了，几乎没有人怀疑其真实性，所有人都认为这才是板上钉钉的史实，甚至连我一个从来不读民国史的朋友都曾恨恨地说：“我最讨厌婊里婊气的林徽因。”
我开始觉察出这段小故事不对劲，是因为发现它最早的出处是林洙所写的《碑树国土上，美留人心——我所认识的林徽因》。
林洙是何许人也？是林徽因去世后，梁思成后来娶的妻子，她在文章里说这段话是梁思成跟她说的。
有人迅速对这段陈年旧事进行考证，发现林洙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林洙说梁思成对她讲这件事的时间是大概是在1931年或1932年6月，可种种资料证明，梁思成考察回来的时间是1932年6月份左右，而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儿子梁从诫是1932年8月4日出生的。
也就是说，当时说自己爱上两个人的林徽因正挺着大肚子。大肚婆林徽因会跟梁思成说她爱上了金岳霖，而即将要当爹的梁思成居然回答说“我祝福你们”？正常人怕是干不出来这事儿。
而且，据考证，当时的金岳霖好像已经去了美国休假，如何让林徽因苦恼到不知道要选他还是选丈夫梁思成？
林洙说林徽因卧室里挂着飞机残骸，很容易让人脑补她是为了纪念徐志摩，可林徽因的三弟林恒是执行飞行任务时牺牲的，她有没有可能是为了纪念自己的亲弟弟呢？
梁思成的后妻林洙被人扒皮已经不是头一回，在梁思成和林徽因都死了以后，她做过很多大节有亏的事情：抹黑林徽因、凸显自己忠贞伟大是一件，不断出版梁思成书籍、拍卖梁思成和林徽因遗物是一件。
她现在还健在，拿着清华大学给的退休工资（也不知道此文会不会被要求删除）。
不知道为什么，林洙总让我想起李宗仁在大陆娶的比自己小48岁的冒充自己是胡蝶女儿的胡友松、吴宓的最后一任妻子邹兰芳、溥仪最后一任妻子李淑贤、徐悲鸿的最后一任妻子廖静文。
胡友松因为嫁给了李宗仁，从一个小护士变成了名人遗孀，实现阶层的进阶。
有肺结核病的邹兰芳嫁给大师吴宓，解决了一家九口人的生计问题。
李淑贤也因为嫁给了溥仪，为全国人民所熟知。溥仪死后她向公众爆料溥仪性无能，并拒绝与溥仪合葬。
徐悲鸿生前，廖静文与之感情还算深厚；徐悲鸿死后，33岁的她开始享受“大师夫人”的待遇，后来爱上相貌英俊的军官黄兴华。
文革中，廖静文和黄兴华都受到冲击，廖静文要借“大师夫人”的名号保护好自己，便与黄兴华撇清了关系，要求徐氏族人隐瞒她再婚一事，并且不承认自己与后来的丈夫有个小儿子。
后来，她也写了《徐悲鸿一生》，完全站在徐悲鸿的立场诋毁蒋碧薇。好在蒋碧薇没死，在台湾出了本书讲述自己与徐悲鸿的故事，孰是孰非读者自有论断。
容我说句刻薄点的话，这都算是什么事呢？有风骨、有个性、有实力、有魅力的民国名媛已经退出历史舞台，只剩下俗里俗气的后任妻子在时代泥沙俱下的洪流中靠沾点名人的光，赢取一点点生存的资本？
2:
我们再说回林洙。
林洙是福建人，与林徽因是同乡。她进入清华大学学习后，认识了自己的英语辅导老师林徽因。后来，她嫁给了程应铨，而程应铨恰巧是梁思成的学生。
林洙和程应铨结婚时，梁思成还受邀成为他们的证婚人。
林洙和程应铨是怎么认识的呢？抗战胜利前，林洙在昆明一所中学读书，程应铨的哥哥是她的老师。程应铨来到昆明看望哥哥，与林洙一家相识。林洙的父亲竭力将女儿林洙和程应铨撮合在一起。
1948年，程应铨经梁思成和林徽因的介绍去往清华大学建筑系任教，当时完成高中学业的林洙也随他同去。
1949年，两人结婚时，林徽因还自掏腰包给了他们一笔结婚急用钱，梁思成和林徽因夫妇一起送了这对新婚夫妇一套贵重的清代官窑青花瓷杯盘。
▲程应铨
程应铨是梁思成的得意门生和得力助手，当老师也深受学生爱戴。业余时间，他多次将国外高水平建筑学著作翻译成中文，是难得的青年才俊。
只可惜，1957年他因为仗义执言，被划为右派，遭到不公正对待。当时，林沫第一时间跟他划清了界限，迅速跟他离婚并不让他再见孩子。
签字离婚时，林洙说，程应铨只有两件事让她感觉良好：一是1956年他随中国建筑家代表团出访东欧，她作为年轻建筑学家的妻子很有面子；另一件是他翻译了很多好书，得到不少稿费。
林洙还说，如果他能够在两年之内摘去“右派”的帽子，就可以复婚。
我总觉得，一个女人在离婚时说出这样的话，当真是凉薄之至了。如果一个人够有情义，回忆起前段已破碎的婚姻中最让自己感到宽慰的东西，不该只是面子和钱。
离婚后，程应铨经常偷偷跑去看儿子，还经常把馒头切成薄片放在暖气上，等着孩子放学后偷偷跑来拿馒头片吃……这些他都不敢让林洙知道，担心孩子挨打。
离婚后的程应铨也谈过恋爱，一个建筑系女生没嫌弃他“成分不好”与他坠入爱河，但后来学校却故意把女生分配到了云贵高原，两人从此天各一方。
林洙的前夫程应铨是一个心气比较高的人。梁思成和林洙要重新结合时，组织问他的意见，问他有没有跟林洙复婚的可能，他回答：“绝无可能，我怎么可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1968年一个冬夜，因为受不了长期被打压以及对爱情、人生的失望，程应铨换上平时舍不得穿的、访问莫斯科时的崭新西装，跳入清华泳池自杀身亡。
3:
离婚后的林洙，因为前夫跟梁思成的交情、自己跟林徽因的交情，自然而然以帮着整理资料的名义进入梁思成的生活。
不管她是主动还是被动，反正，梁思成在经历了林徽因去世后漫长的悲痛后，开始产生了再婚的心思。
1962年，林洙与梁思成完婚。这段婚姻，几乎遭受到了梁思成所有亲友的反对。大家不是反对梁思成续弦，而是反对梁思成跟林洙在一起。
第一、林洙是梁思成的学生程应铨的前妻，老师娶了学生的前妻在伦理上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何况林洙仅仅比梁思成的女儿梁再冰大一岁。
第二、林洙仅仅因为丈夫被划分成右派，就与之划清界限，总让人觉得太薄情，而梁思成作为建筑学界泰斗，拥有相当高的社会地位，人们很难不怀疑林沫是图他的名和钱。
据说，梁思成和林洙要再婚时，梁思成和林徽因的长女梁再冰非常激烈地反对这桩婚事，游说叔伯姑母联合写信劝阻父亲。
林洙把林徽因的画像从家里的墙上取下来后，梁再冰怒不可遏，直接赏给她一耳光，几年不进父亲的家门。
梁思成的好友刘敦桢得知消息，寄来一封只写了“多此一举”四个字的信。
梁思成的挚友张奚若听说后，发出了警告：“你若跟她结婚，我就跟你绝交！”梁思成不顾劝阻再婚，张奚若果然与他断绝了往来。
梁思成因为要与林洙结婚，差点搞了个众叛亲离。那时候他也老了，在生活上更依赖林洙的照顾，林洙也把他照顾得很好。
林洙跟梁思成结婚后，自然而然分享了梁思成的“大师待遇”：出入有专车，家里有保姆，随梁思成一起参加会议、考察、出国访问和休养。
沈从文说，文革前开政协会议，会后政协委员们可以优惠价买当时算是高档生活用品的高压锅，梁思成没买。有人调侃梁思成有新夫人管钱，沈从文则直接“神补刀”：“林洙就是爱钱。”
梁思成和林洙在不被祝福的婚姻中，一起走了将近十年。1972年1月，梁思成离世，留下林洙照顾他的家属。
林洙当然也有可贵之处：梁思成风光时，她陪着；他被批斗时，她也陪着。
最苦的时候，梁思成没有收入，她用微薄的工资照顾一家人，包括梁思成的母亲。梁思成去世后，她一直照料着梁思成的母亲和林徽因的母亲直至她们寿终。
你能说她坏么？好像也不是。
一个人的品性，真的很难用单纯的“好”或“坏”字来评定。
4:
后人一直很好奇梁思成和林洙的婚姻是否真如林洙所写的那般幸福。在她的笔下，梁思成是主动追求她的，两人过得很幸福，梁思成特别感激她。
我倒觉得，幸福谈不上，凑合着过日子倒是真的。
梁思成临死前感谢林洙照顾自己，这是真心话。林洙的确尽到了这样的责任，但你若说他有多爱林洙，却要打个问号。
林洙和梁思成结婚后，她的两个孩子一直放在林洙的妈妈家抚养，偶尔才过来林洙和梁思成的家小住。
有一回，林洙和程应铨生的孩子林哲到梁思成家里来，用浴缸洗了个澡，洗完以后忘记清洗浴缸，被梁思成发现后，k了一顿。
梁思成写信通知林洙：
“林哲洗澡不洗澡盆，留下一盆印花布那样遍地开花的灰色肥皂泡花纹，我K了他一顿，他照例一言不发，我叫他写封信把这事告诉你，有什么感想都写上。不知他写不写，先通知你一声。”
梁思成和林洙经常因为林哲而闹矛盾。梁思成跟林哲说要好好读书，林哲从来不听这个继父的话，动不动就反抗、出走，梁思成起初还骑着单车出去找，后来就很生气了。
有一回，两人又因为林哲闹矛盾，梁思成外出开会前给林洙留纸条：
“我不能不坦白地告诉你，我不喜欢你的沉默，你知道我的工作多么繁忙，需要休息，需要安宁。不能总为一点小事对你左哄右哄，千求万求。对哲，我已经越来越失望，越难以忍受他的缺点。也许我应当帮助他改正。但一切均受到我的精力和神经的限制，恕我不能奉陪了。”
这口气，已经相当严厉。耐人寻味的是，面对这一切，林洙不敢生气，而是直接回复了更热辣辣的情信回去。
林洙和梁思成的婚后生活，还有过这样一个插曲：林洙被怀疑贪污了公款，梁思成说：“如果组织调查属实，那我们之间就完了。”
从这些细节我们不难看出：梁思成在这段婚姻里，完全是姿态更高、更强势的一方。
梁思成或许也很明白，他跟林洙之间的关系，不过就是各取所需，所以，当被“大运动”波及时，他甚至不止一次跟林洙说自己连累了她，让她离开。
林徽因在西南联大时，身体虚弱没胃口，梁思成变着法地给林徽因做好吃的。
每次他外出回来，都会精心地给林徽因准备礼物。林徽因得病以后，梁思成成为了半个医生，为林徽因跑前跑后。
或许，他们的婚姻生活也不是那么完美，但绝对是有爱情在的。两个人经历过不知道多少的磨难，一路相扶相依走到建国后。两人文化层次相当，在精神领域能琴瑟和鸣，生活中相濡以沫，非常懂得彼此。
我总觉得，梁思成把毕生的爱情都给了林徽因，却可能只是把林沫当成一个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和金钱交换而来的保姆。
这一点，从他跟两个女人的合影可以看出一二。
▲前者亲密，后者疏离
林洙曾经在某次访谈上说，梁思成住院时，北京新发现了一处元代城墙，他非常想去看看，但自己身体不允许，就请求林洙帮他去拍几张照片。当时是文GE时期，林洙怕被打击，婉言谢绝了。
不难看出来：她不懂他，也不可能懂他。
5:
长女梁再冰早年曾就读于北京大学西语系，后担任新华社记者，曾与丈夫于杭一起先后在英国、澳大利亚和香港作为新华社驻外记者工作多年，1991年退休，现在还活着。
次子梁从诫毕业于北大历史系，后来致力于从事环保事业。我上大学时，他还来过我们学校做环保讲座，我去听了。他2010年去世，享年79岁。
▲林徽因和两个孩子
林洙和程应铨的孩子呢，从小没办法接受良好的教育，据说做的是诸如的士司机这样的职业。
梁思成死后，只留给了林洙4000元钱。改革开放后，林洙只剩下“梁思成”这块牌子可以赚钱了。
她把梁思成的文章、画稿甚至私人书信授权出版出来，唯独没有公布梁思成的日记。容我心理阴暗地揣摩下：或许是因为梁思成的日记与她出版的书有太多的不一致，怕被打脸吧？
林徽因不是没有黑历史，徐志摩留下的八宝箱，她跟凌叔华、陆小曼争，就是一个洗不白的黑历史。没有人是完美人，林徽因也不例外。但是，她也没有林洙笔下的那般不堪。
今天网络上黑林徽因的段子，几乎都是从林洙那里流传出来的。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或许林洙也知道梁思成并不是很爱自己，但梁思成是她的饭票和未来，她不敢反抗、不敢对他有微词，所以才会对林徽因藏有敌意，在书中丑化林徽因的形象，暗戳戳地以颂扬的名义暗写她的坏？
至于她所渲染的梁思成与她的“爱情”，则只是为寻求点心理补偿：毕竟我照顾了他一场。他肯娶我，说明他还是爱我的。
很多年前我看林洙写的文章，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那会儿，林徽因被捧得太高了，简直就是全民女神，看到林洙笔下的林徽因，我会龌龊地想：“呵呵，国民女神也不过如此。”
可是，现在，当我弄清楚林洙的身份和所处的地位，当我自己也经历一些事情，明白了更多的人情世故之后，我终于可以用比较中立和客观的角度去评价林徽因。
林徽因若是泉下有知，看到林洙写的笔下的自己，估计也想从棺材板里爬出来大吼一声：“欺负死人不会说话对吧？”
林徽因是一个小节有亏，但大节绝对高尚的人。论文才，她的诗文不算一流的；论美貌，她也算不上是倾国倾城；她的主阵地在建筑和设计，我们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林徽因和梁思成是推动中国建筑学发展的最重要的基石，他们是中国建筑学科的第一批创立人。
林梁夫妇为了建筑学发展，克服了今天的我们想象不到的落后条件到处奔波，寻觅考察古建，所以我们才能看到那么多保存完好的古代建筑。
▲林徽因爬高梯考察古建筑
林徽因曾参与国徽的设计，还不畏强权对着市长拍桌子说：“你今天拆掉了这些古建筑，明天就是历史的罪人！”
“中国人几千年的匠人思想居然发酵到现在，设计一个流传后世的建筑只是把‘勾三股四弦五’做到了极致而已，而梁思成林徽因所成就的是把“勾三股四弦五”升华到a²+b²=c²。”
当初梁思成和林徽因在美国留学，如果留在国外，拿的是比国内不知道高多少倍的薪酬，但他们还是选择回国效力并且在解放后也没有离开新中国，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因为爱国。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林徽因的伟大和魅力，岂能是林洙写几篇花边绯闻就能掩盖的？
林洙是个有对有错的普通人，我写这篇文章也只是想给大家提供一个看问题的角度，不是对她口诛笔伐。
事实上，她也只是个可怜人，一个思想境界不太高、心胸格局不够大、能力实力不够强所以善用心机的普通妇人。
林徽因、梁思成呢？即使他们的人生染上了一点污点，依然是令我崇敬和佩服的人。
至于梁思成的那段黄昏恋，我只能说：生而为人，都要经历各种想不到的磨难、凄冷和孤独，名人也不例外。抗拒不了温暖，并不是他的原罪。要知道，他和林洙结婚时已经有60多岁了，还得要照顾林徽因80多岁的母亲。
老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脆弱的物种（老女人似乎比他们耐风霜），所以男人们趁年轻时对伴侣、子女好一点吧，谁知道老了以后你需要谁照顾呢？
女人呢？要保重好身体，要尽量活得长寿一些，不然哪天挂了，丈夫又娶了新老婆，指不定人家会在别人面前怎么埋汰你呢。哎呀，一念及此，简直不敢死了呢。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