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挺拔的男子走向自己的奥迪A4,风适时地将深蓝色风衣的衣角卷起,宝儿看着绝尘而去的一袭灰色,有点发愣。要落雪的天,迷蒙而清冷。宝儿攥紧的左手凉意逼人,她展开手掌,轻轻地握住自己的右手,掌心里,道别时轻轻一握的温暖此时已荡然无存。包裹宝儿的那一点暖意,无遮无拦地散在寒冬。
这是宝儿约见的最后一位网友。网络情缘这种东西,已将宝儿逼到了厌倦和绝望的边缘。
三十而过的宝儿有房,有车,有长相,知书达理、精明聪慧,也有大麻烦:无人可嫁。
我嫁掉的时候跟宝儿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你得学会放弃。记住那些拥有的,忘掉那些未得的。”天生骄傲的宝儿对此不屑一顾,像做所有的事情一样,她总会寻找最佳方案。宝儿笑而不答的矜持透着神秘的高贵,一度让我怀疑自己是否太急于嫁掉。
结婚这事儿,只有你眼睛一闭,心一横,在按手指印的那一刻勇气十足,也就没什么后悔而言。以我对宝儿的了解,她绝非终身不嫁的那一类。宝儿的温婉柔情,宝儿的热烈浪漫,我不是没见过。当初,宝儿居无定所,身无片瓦之时,不也痴情而纯粹?大冬天举着个冰糖葫芦,坐在浑身吱呀作响的旧自行车背后,穿遍大半个北京城也不觉得冷。可惜“小男生”还不懂世事,更不懂宝儿。“你说他是真有病还是假有病,年年过生日给我捧一堆刚从地里摘的落花生?”在那年摔了“小男生”的生日礼物后,宝儿气急败坏地跟我抱怨。天底下真有这么一类实诚人,想问题都不带转弯儿的。那回,宝儿突发奇想地要吃什么新鲜的落花生,弄不到就不依不饶,“小男生”就认定这是宝儿的最爱。
可爱的家伙。可宝儿最终对着人家大喊大叫:“你知不知道,我上次喜欢吃这个菜,不意味着我每回、永远都要吃它!”“小男生”倾心倾情,却最终难得美人心。
宝儿后来爱上了自己的老板—一个曾经沧海、波澜不惊的男人。一举手一投足,都足以让宝儿心动,但他绝对不至给自己惹麻烦。聪慧如宝儿者,何尝不知道结局。可她偏偏爱得荡气回肠、大义凛然。年轻,有什么可恐惧的?
最终不得不撤身而退。“凭什么为他交付我的幸福?”一口气咽下三杯“冰火美人”,酒吧里的宝儿双颊绯红,语不成句。“他为什么不能像‘小男生’那样一心一意对我?”眼见着宝儿就要扑倒在桌上一醉不起。
身边的女友一个个嫁掉,所有成为新郎的“金龟婿”,都有点儿怵宝儿洞若观火的眼神。可我知道,宝儿越来越底气不足,尽管众人眼里的她永远不急不火,神闲气定。“再不着急,好男人可就被挑光了。”我旁敲侧击。年过三十的女人,再自负,也知道自己的“本钱”不多了,以宝儿的精明,手里有多少砝码,明镜儿似的。
那晚,同宝儿去参加一个女友的婚礼,曲终人散之后,新郎很善意地问我们:要不要送你们一程?宝儿瞟了人家一眼,甩着自己的车钥匙直奔停车场里那辆鲜红的POLO。“小POLO哪儿惹你了?”我跟进车里,看着狠命打火的宝儿问。”“拽什么拽,不就是个CIO吗?脑门儿上还有几根头发?”“孤家寡人了吧,再没头发,人家也不是书上的人儿啊。”我成心气宝儿。这段日子,宝儿正在饱受“金老公”之类的恶俗读物之害,满脑子都是“潜力绩优股”、“投资性价比”之类用错了地方的经济名词,恨不能直飞香港坐在“兰贵坊”里直接约“金龟”。
跟宝儿说,你得像从事一项工程一样,认认真真做一个企划书,然后一步步落实你的婚姻大计,别听那些卖书骗钱人的鬼花招。“咱们宝儿哪儿比人差了,要什么有什么,咱自己当伯乐,找千里白马!”
聪颖的宝儿当然知道从哪里能找到合乎要求的资源。在电脑上输入了年龄、身高、学历等一切条件之后,网络准确无误地开出了“备选者”名单。
盛夏,长裙飘飘的宝儿开着大眼睛的POLO开始面试“备选者”。
首位面试者在外交部工作,宝儿被“外交官”的字眼所吸引,盛装前往。也许新换的香水有些浓烈,弄得人头昏,那个站在长安街上等宝儿的公务员愣是领着穿着细跟、尖头皮鞋的宝儿走过半个长安街终于找到了一家东北菜馆。香汗淋漓始终忍耐着的宝儿一听对方报出“地三鲜”的菜名,就懒得再开口。小餐馆里的电扇,将俩人都扇出一身汗。“外交部里的人多了去了,有那么些外交官吗?”一听宝儿说她连一句英语都没讲,怕对方听不懂,我忍着没乐出声,忙不迭地安慰宝儿。
第二天,宝儿换下了细高跟。亏得这一换,要不然,对面的那个副研究员怕没有宝儿高。副研究员很有学养,谈笑风生,跟宝儿在茶艺馆坐了一下午,要不是最终得起身道别,宝儿差不多忘了他的身高。愤愤不平的宝儿没来得及上车就给我打电话:“他的资料上明明写着身高一米七二!”“做哪件事容易?何况是终身大事?坚持!”我请宝儿吃饭,安慰那颗受伤的芳心。宝儿属于欲挫欲勇的那类人,只要有人鼓励,千难万险都敢闯。
医生在北京远郊上班,宝儿一看就知道不是杏林好手,北京大医院如林,好医生哪用得着去城边儿上班?所谓的总经理,居然开口就请宝儿为他的一个项目投资;后来遇到一个“财貌双全”的首席,明显对宝儿有好感,嘘寒问暖,开着大奔载宝儿去酒吧。灯一暗,手就上来了。宝儿眼疾手快,对方也久经沙场,手腕一抬奔向宝儿的秀发:“你头发上粘了东西”。宝儿巧笑嫣然,纤脚一跺,趁势将整瓶“XO”打翻,柔声细气:“哎呀呀,真对不起”。首席此刻脚如针扎,腿上湿漉漉一片。
眼见着宝儿越来越没有耐心,越来越失望。我除了听她发牢骚之外,惟有鼓励:“大浪淘沙终得金。”偶尔,也打探一下“小男生”的踪影。“小男生”也早已是年过而立之人,正塌塌实实在一家大公司做网络工程师呢。宝儿虽不待见人家,人家还是很大度将宝儿当朋友。“明白人家为什么至今未娶吗?”我打趣宝儿。宝儿白了我一眼:“每次见他,我都把车停老远,怕刺激他。你说,没车没房的,日子怎么过呀。”我心说,你不是有车有房吗?可这话宝儿不爱听。
相亲大计接着继续。此间,宝儿略作休息和调整。在“MAIL”往来和面试之间,加了一道电话面试程序。在宝儿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里,我突发奇想:要是写一本如何靠声音打动芳心的书,没准儿畅销。
临近冬天的时候,宝儿遇到了一个刚刚从国外归来的MBA。在迷人的声音花掉宝儿价格不菲的手机费之后,宝儿决定一览庐山真面。已懒得装扮的宝儿这一次悉心装束。约定的时间和地点,宝儿款款从车里迈出。马路牙子上,立着一个穿着旧外套的男子。外套明显过大,罩得整个人一脸愁苦。宝儿的目光从对方头顶瞟过,在寻找了一圈之后,她不得不握住“海龟”伸出的手。MBA说,天怎么突然就冷了?他只得套了朋友的外套出门。声音依旧动听。
套在薄呢长裙里的宝儿明显感觉到了秋凉,她迅速躲回车里。MBA很绅士地向她招手道别,宝儿看到了拎在他另外一只手里的鼓囊囊的布口袋。“哪里是什么MBA,简直就像捡破烂的。”宝儿越来越气急败坏,时常在车里边躲警察边给我打手机抱怨:“一个大个儿男人,居然开一辆小赛欧”;“反复跟我说有房,也就60平米的两室一厅”;“老盯着我问车房是不是贷款买的,好像要他还债似的。”“这游戏我不玩了!”快到年末之时,宝儿咬牙切齿地大叫。在橡树林西餐厅,宝儿将刀叉弄得噼啪乱响,以致好几个电话都没听到。拿包准备出门时,电话又响。宝儿大叫了一声“喂”,然后向我摆摆手。我识趣地退出,在门口站了一刻钟,宝儿袅袅而出。“去见最后一个人,好赖就是他了!”对宝儿的这种做派我见多不怪,扬手打车回家。
真命天子就在这时候现身。在见到对方的那一刻,宝儿后悔得要死,自己怎么就这么素面朝天地来了?对方儒雅、挺拔,标准的青年才俊,好背景、好出身、好家境,无可挑剔。
宝儿的心在对方温暖的笑容里一下子热起来。
如水的乐声,盈盈闪动的一点儿灯光,茶的香气缓缓氤氲,宝儿居然不知道这城市里还有如此美妙的地方。
才俊款款有礼,谦和的问话始终带着笑意。冰雪聪明的宝儿看到含蓄挑剔目光里的远不可及。
我被十万火急地招到了星巴克。宝儿捧着一杯特饮,神情沮丧。“他挑咱们,咱们还挑他呢。什么了不起的?”我看出灰头土脸的宝儿深受打击,想安慰她。“都想钓金龟,金龟就那么傻,等着被钓?人家凭什么呀!”任何时候,宝儿都不糊涂。我无话可说,将目光移向窗外。
灯影里,居然飘起了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