匏巴鼓琴而鸟舞鱼跃。郑师文闻之,弃家从师襄游。柱指钧弦①,三年不成章。师襄曰: “子可以归矣。”师文舍其琴,叹曰: “文非弦之不能钧,非章之不能成。文所存者不在弦,所志者不在声。内不得于心,外不应于器,故不敢发手而动弦。且小假之②,以观其后。”无几何,复见师襄。师襄曰:“子之琴何如?”师文曰: “得之矣。请尝试之。”于是当春而叩商弦以召南吕③,凉风忽至,草木成实。及秋而叩角弦以激夹钟④,温风徐回,草木发荣。当夏而叩羽弦以召黄钟⑤,霜雪交下,川池暴沍⑥。及冬而叩徵弦以激蕤宾⑦,阳光炽烈,坚冰立散。将终,命宫而总四弦,则景风翔,庆云浮,甘露降,澧泉涌。师襄乃抚心高蹈曰: “微矣子之弹也!虽师旷之清角,邹衍之吹律,亡以加之,彼将挟琴执管而从子之后耳。”
(《列子·汤问》)
【赏析】柳宗元《柳河东集·辩列子》评《列子》 “其文辞类《庄子》”,刘熙载《艺概·文概》)说“其辞之淑诡,时或甚于《庄子》。”他们说的这些特点,颇能在这篇短文中得到印证。华丽多姿的文辞与深刻的哲理,使它象一首优美的散文诗。
当师文悟得了鼓琴的妙谛之后,他的琴声竟奇异地感天动地。在春天刮来了凉爽的秋风,草木结出丰硕的果实; 让秋天吹来温暖的徐徐春风,绿树青草开花吐艳; 夏天,霜雪交加,河水冻结; 冬天,阳光炽烈,坚冰立散。乐曲将终,他的琴声似乎带来了祥和回翔的风和吉庆的云,清凉的甘露从天而降,甘冽的泉水自地涌出。这段描写文采绚烂,旖旎闳丽,用的是诗化的语言。但是,难道我们仅仅把它们看作是荒诞不经的夸饰吗? 其实作者把美妙的琴描绘为鲜明动人的视觉形象和感觉效果,运用了通感的艺术创作手法。
师文从名师学艺三年不得其道,“内不得于心,外不应于器,故不敢发手而动弦。”学琴不是斤斤局限于弦与声,而是追求内在精神的感悟,一旦悟得,技艺顿然超迈绝尘。后人常说“工夫在诗外”,真与此文的哲理若合一契。意存高远,求其通神,这应是从事科学、艺术的普遍准则,岂是鼓琴所能限制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