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苏〕 阿赫马托娃
别把我的信,亲爱的,揉搓。
还是把它,朋友,读完。
再充当不相识的女人,我已腻味,
也不愿在你的路上佯装与你无关。
别这么看我,别气忿地皱起眉头。
我是你心上的人,我属于你。
我不是牧羊姑娘,不是公主,
更不是修女——
我身上是平常的灰色的衣裙,
我脚下是磨损了的旧鞋的鞋底……
但,拥抱时,和往日一样火热,
硕大的眼睛里还是同样的恐惧。
别把我的信,亲爱的,揉搓,
别为藏在心里的虚伪哭泣。
你把信装起来,装进背包,
装在可怜的背包的深底。
1912年皇村
(乌兰汗 译)
阿赫马托娃的好友和研究阿赫马托娃诗歌的专家科·伊·楚科夫斯基在谈到女诗人的爱情诗的时候说,“她以一个不为他人所爱的女人的名义说了话,从而创作了一系列受尽折磨的、被单相思弄得心神不宁的、悲痛欲绝的女人形象。”细细回想读过的女诗人的爱情诗作,觉得此话的确很有道理。虽然女诗人的爱情诗,每一首都有各不相同的故事和情感内涵,但抒情女主人公几乎都是在爱情的方舟上“受尽折磨”而“心神不宁”者。这一首《别把我的信揉搓……》写的是女主人公不顾世俗的偏见,大胆地追求自己的爱情的行为,但结局仍是欲求而不可得,唯一的希望是情人不要把自己写给他的信“揉搓”,一弃了之。在这首诗里,诗人主张的是一种公开的正常的爱情生活,在写法上,却又与前两首大不相同。这里没有什么情节、画面,而是借“信”一吐块垒,抒尽一个女性的火热的情怀。诗一开始,抒情女主人公就告诫自己的情人,她不愿做那种偷偷摸摸的情妇。我们既然相爱,为什么让我在“路上佯装与你无关”?“我是你心上的人,我属于你”,为什么你见到我时,还“气忿地皱起眉头”? 紧接着稍带一些疑虑的告诫和质问之后,抒情女主人公很坦然地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她说,我说的是神话里的“牧羊姑娘”,也不是高傲富有的“公主”,更不是远离人间烟火的“修女”,“我身上是平常的灰色的衣裙,我脚下是磨损了的旧鞋的鞋底”,与普通的人世间的女子无异。正因为如此,我需要爱别人,也需要别人的爱。所以在与你“拥抱时,和往日一样火热,硕大的眼睛里还是同样的恐惧”。不过,抒情女主人公既然追求一种正常人的正常的爱情生活,为什么会在与情人拥抱时,眼里还会有“恐惧”呢? 当然,可以解释成女性与男性接触时的紧张羞涩的心情所致,但这又与前面那种大胆的追求有点矛盾。可是,正是这个“矛盾”显示了阿赫马托娃爱情诗的独特之处,如果没有这个“矛盾”,也许这就不是阿赫马托娃的爱情诗了。因为从诗的第一节开始,抒情女主人公就预感到,并逐层的向我们展示,这段爱情不会有圆满的结局,自己献出的是一片“真诚”,换来的可能是“虚伪”。有了前面的充分的心理准备,才会有最后的心平气和的请求与劝慰,她既不为自己献出的真诚的爱情而懊悔,也要求情人“别为藏在心里的虚伪哭泣”,请他“把信装起来,装进背包,装在可怜的背包的深底”。这话里,既有抒情女主人公对背弃爱情者的恰当的谴责,又寄托着一位女性的柔情。这就是阿赫马托娃的爱情诗,内涵复杂,深沉哀婉。有人批评阿赫马托娃的爱情诗是“贵夫人”“荡妇”的诗,我想这种批评是没有什么道理的。为此,前苏联著名诗人特瓦尔多夫斯基曾为阿赫马托娃的爱情诗辩护,他说:“她的这类诗篇绝对不是属于‘贵夫人’式的诗歌。她的诗歌与矫揉造作、卖弄风情、风花雪月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在阿赫马托娃的笔下,爱情并不是一种供消遣的嗜好,并不是赐予情欲的一种礼品。它富有深刻的内涵,是衡量人的情操的尺度。”特瓦尔多夫斯基不愧是一位著名的诗人,他也写爱情诗,所以也就特别能理解爱情诗作者的思想情感,才能说出这么有分量的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