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好知 kuaihz

论脂砚斋批语

  说脂砚斋——脂批考之二

  红楼文化

  一、脂砚斋批语的特征

  把署名“畸笏”和“脂砚”的批语加以分列,并且确定畸笏实即曹颁以后,有关脂砚斋的问题就清楚得多了。

  今传《红楼梦》八十回本虽称为“脂本”,但诸脂本中明署脂砚斋之名的批语,实仅三十四条(见附录-);另有六条虽未署名,亦一望而知是脂砚斋笔(见附录二)。此外,庚辰本有不署名而只署年“己卯冬(夜)”的批语共二十四条(见附录三),一、由于脂砚斋于己卯评阅过此;二、由于庚辰本第二十四回(543-544页)朱眉批有明署“己卯冬夜脂砚”字样,而署年己卯的批语却没有一条是和畸笏之名相联的;三、由于这二十三条己卯批语和上述四十条署名批语有共同的特征,因而亦可断为脂砚所书(见附录三)。这样,初步统计脂砚的批语共为六十三条。

  考察这六十三条脂砚斋批语(以及根据这六十三条批语的特征,可以判断为未署名的脂砚批语),大致可以归纳出以下一些特征(以下引文不注明版本、仅注页码的,均见庚辰本):

  a.脂砚也熟稔小说的素材;但他阅看小说所写而联想起往事时,情绪是很冷静的。这和畸笏看这部小说忆及往事时,动不动就痛哭流涕,成为一个鲜明对照。例如,十六回(329页)凤姐对贾琏说“这些管家奶奶们那一位是好缠的”句下小双(甲戌本作句朱批,无署名,文同):

  独这一句不假。  脂研[砚]

  这里批的内容,其实就相当于十三回末凤姐想到的“五件事”中的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及黔束”。畸笏对此的批语,一则日。三十年前事见书于三十年后,令余悲恸,血泪盈面,再则日“读五件事未完,余不禁失声大哭”;脂砚于此等处则只是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俏皮话而已。在脂砚全部语中,尚未发现一条是因具体联想起往事而大动感情的,最多只不过是对书中所写发出一点叹息。如庚辰本十六回(341页)批“凤姐(对贾蓉)说着,一迳去了”句下小双(甲戌本文同,作句旁朱批,无署名):

  阿凤欺人处如此。忽又写利弊,真令人一叹I  脂研[砚)他的情绪显然并不怎么激动。

  b.对于自己所熟悉的人和事,脂砚批书时采取“垂戒”的态度。如庚辰本四十八回(1110页)句下小双批薛姨妈说薛蟠“他出去了,左右没有助兴的人,又没了依仗的人,到了外头,谁还怕谁!有了的吃,没了的饿着,举眼无靠”:

  作书者曾吃此亏,批书者亦曾吃此亏。故特于此注明,使后人深思默戒。脂砚斋

  再如十六回(324页)凤姐从此以后“便恣意作为起来,也不消多记”句下小双:

  一段。收拾过凤姐心机胆量,真与雨村是一对乱世之奸雄!后文不必细写其事,则知其平生之作为。回首时无怪乎其惨痛之态,使天下痴心人同来一警,或万[甲戌本作“可”。是]期共入于恬然自得之乡矣。  脂研(甲戌本无署名,略有其它异文,不校。)

  以上是反面的垂训。如十六回(335-页)凤姐笑道当今隆恩“古时从来未有的”句下小双(甲戌、戚本同,无署名):

  于闺阁中作此语,直与击壤同声[戚本多:者也)! 脂研这是“正面”的歌颂和提倡了。

  c.用出世思想来解释小说的描写(这一点,和为小说中的人

  物阿呆“诵《往生咒》至恒河沙数”的畸笏,其着眼点是不同的)。如四十六回(1066页)“去了茜雪”句下小双:

  余按此一算,亦是十二钗。真是镜中花、水中月、云中豹、林中之鸟、穴中之鼠,无数可考,无人可指,有迹可追,有形可    据,九曲八折,远响近影[应],迷离烟灼,纵横隐现,千奇百怪,眩目移神,现千手眼,大游戏法也。  脂砚斋

  又如四十八回(1127页)“说他(香菱)梦中作诗说梦话”句下小双:

  一部大书,起是梦,宝玉情是梦,贾瑞淫又是梦,秦之家计长策又是梦,今作诗也是梦,一并风月隘[镒]亦从梦中所有,故[日]“红楼梦”也。余今批评亦在梦中,特为梦中之人特作此-大梦也。脂砚斋

  从这类批语来看,脂砚的消极出世思想很浓厚,但他又是以佛法为游戏的人。

  d.脂砚是多读各种小说的。如二十二回(498页)“源泉自盗等语”句下小双(戚本同,文字略异),他从批续《庄子》忽然联想起鼓词《钟无艳[盐]赴会》其太子走国;二十二回从批阅贾芸路遇倪二忽然联想到“这一节对《水浒》记杨志卖刀遇毛大虫一回看,觉好看多矣。”可见他对许多小说非常熟悉。

  熟悉稗官野史的脂砚力斥“近日小说”。甲戌本首回十三页正面第九行上朱眉:

  这方是女儿心中意中正文。又最恨近之小说中满纸红绋、紫烟。

  此批未署名。但查甲戌本第二回第二行反面第六行上朱眉:

  余批重出。余阅此书,偶有所得,即笔录之;非从首至尾阅过,复从首加批者,故偶有复[複]处。且诸公之批,自是诸公眼界;脂斋之批,亦有脂斋取乐处。后每一阅,亦必有一语半字重加批评于侧,故又有“前后照应”之说等批。

  它显然是针对同页第五行正文“因看见娇杏那丫头买线……”句旁下列两条句旁朱批而发的:

  [1]“娇杏”二字朱旁批:“侥幸也”。

  [2]“丫头……”起朱旁批:“托言当日丫头回顾,故有今日,亦不过偶然侥幸也。非真实得[风]尘中英杰也。非近日小说满纸红绋、紫烟可比。

  上引“余批重出……”既为脂砚所批,则[1][2]自亦为他所批;第二回之“非近日小说满纸红绋、紫烟可比”既为脂砚所批,则首回“又最恨近之小说中满纸红绋、紫烟”自为声称“余批重出”的脂砚所批。从这里看,脂砚不满意当时小说创作中的公式化、概念化倾向。

  e.脂砚在批语中很注意对书中人物的评价和分析。除上引(324页)将阿凤和雨村都说成是“乱世之奸雄”以外,余如二十二回(499页)宝玉想起“山木自寇,源泉自盗”等语句下小双;

  黛玉一生是聪明所误;宝玉是多事者;——情之事也,非世事也。多情日多事,亦宗《庄》而来;盖余亦偏矣,可笑l——阿凤是机心所误;宝钗是博知所误;湘云是自爱所误;袭人是好胜所误;皆不能跳出[戚本多:于]庄叟言外,悲亦甚

  矣!  再笔

  他在评论书中所写人物时,很注意点出他们的内心和身分。除以上所举外,例甚多,如:

  十六回(340页)贾蔷说“正要和婶婶讨两个人呢”句下小双:“写贾蔷乖觉处。  脂研”(甲戌、戚本文同,无署名)。

  二十回(444页)朱眉批凤姐拉走李嬷嬷:“一段。特为怡红袭人、晴雯、茜雪三环之性情、见识、身分而写。  已卯冬夜。”

  五十二回(1239页)乌进孝说“娘娘和万岁岂有不赏的”句下小双:“是庄头口中语气。  脂砚”。

  f.脂砚很注意小说的艺术性。他是个懂得画法的人;常从画的角度来评价小说的艺术描写。如十六回(342页)“会芳园本是从此扎[戚本作:北拐]角墙下引来一段活水”句旁朱批:

  园中诸景,最要紧是水,亦必写明方妙。余最鄙近之修造园亭者,徒以顽石土堆为佳,不[甲戌作:知]引泉一道,甚至丹青唯知乱作山石树木,不知画泉之法,亦是误[甲戌作:恨]事!  脂砚斋

  又如四十五回(1054页)“如今园门关了,就该上场了”句下小双:

  几句闲话,将潭潭大宅所有之事描写一尽。虽偌大一园,且值秋冬之夜,岂不寥落哉!今用老妪数语,更写得每夜深人定之后,各处[灯]光灿烂,人烟簇集,柳陌之[小]巷之中,或提灯同酒,或寒月烹茶者,竟仍有络绎人迹不绝。不但不见寥落,且觉更胜于日间繁华矣。此是大宅妙景,不可不写出,又伏下后文,且又趁[衬]出后文之冷落。此闲话中写出,正是不写之写也。  脂砚斋

  他很注意批点小说行文的各种方法,如二十七回(623-624页)朱眉批黛玉不理宝玉,宝玉见探春,二人谈话一段(甲戌本作回末总评):

  《石头记》用载[截]法、岔法、突然法、伏线法、由近渐远法、将繁改简[甲戌:俭]法、重作轻抹法、虚敲[甲戌:稿。当作:敲]实应法,种种诸法总在人意料之外,且不曾[甲戌无此字]见一丝牵强,所谓“信手拈来无不是”是也。己卯冬夜

  另外,象甲戌本首回第七页正面第九行起的这条未署名的批语:

  事则实事,然亦叙得有间架,有曲折,有顺逆,有映带,有隐有见[现],有正有闰,以至草蛇灰线,空谷传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云龙雾雨,两山对峙,烘云托月,背面传[傅]粉,千皴万染,诸奇书中之秘法,亦复不少。亦于逐回搜剔刳剖,明白注释,以待高明再示误谬。

  亦一望而知是脂砚斋笔。因为它除了从画法来解释小说的艺术描写以外,还具有下面即将谈到的“叠用排比句”以及习惯用语。“语谬”等脂砚批语的特点。

  从“伏线法”和“草蛇灰线”来看,那许多“伏后文”的批语,绝大部分都该出于脂砚之笔吧。

  g.在批语内容上,有时是注释性的。除上引注解人物的以外,还有注解书中文字的。如二十二回(498页)注“山木自寇”,又注(498一499页)“源泉自盗等语”(戚本同),以及本文附录所提到的三条“此皆南北互用之文”,都属于注解性的批语。

  h.在批语形式上,如上所引,脂砚有时只是“一语半言加批评于侧”,但有时也发长篇大论,如二十二回批“源泉自盗等语”即长达五百多字。此外,他常常爱“一段”一段地来批书,除上引外,例如:

  一段。收拾过凤姐心机胆量…·一。  脂研(庚辰本十六回324页小双)

  一段。情结。  脂砚(庚辰本十九回426页小双)

  一段。为五鬼魇魔法作引。脂砚(庚辰本二十四回540页小双)

  同时,他经常还爱从书中挑出一个字或两个字来加以评点。如:

  十六回(346页)众鬼说都判“原来见不得‘宝玉’二字”句下小双(甲戌本作句旁)批:“调侃‘宝玉’,二字妙极!  脂砚”。

  十九回(413页)花家母子“又忙倒好茶”句下小双(戚本同):“连用三‘又’字,上文一个‘百般’,神理活现(纸上)。”  脂砚(戚无署名)

  二十回(452页)朱眉批凤姐正言弹妒意一段:“……(略)至此方知题标用‘弹’字甚妥协。己卯冬夜。”又同回(453页)朱眉批宝钗要宝玉等着一起走:“等着”二字大有神情……(中略)己卯冬夜。

  看来,他对小说的批点是在字斟句酌的。

  i.脂砚的批语在语言上有许多不同于畸笏的特征。

  一是善于比喻。如上引“镜中花,水中月,云中豹……”。

  二是喜爱叠用排比句。如上引“黛玉一生是聪明所误……”。

  三是爱用最高级形容词。除上引“最恨近之小说,“最要紧是水”、“余譬鄙近之修造园亭者”等等以外,再看:

  调侃“宝玉”二字妙极!  脂研(十六回,346页)

  更妙!愈不通愈妙,错会意更青!  脂砚(同上)

  情小姐故以情小姐词曲警之,恰极当极!    己卯冬(二十三回,530页)……写尽纨祷口角。  脂砚斋再笔(二十六回,595页)

  脂砚斋所谓不知是何心思始得口出此等不成话之至奇至妙之话。(十九回,428页)

  四是爱用“谬”字:如二十二回(499页)“观者试看此批,然后谓余不谬”;五十三回(1224页)“此亦南北互用之文,前注不谬”等等。

  根据署名“脂砚(斋)”(包括“己卯冬夜”)批语的特征,我们还可以判断他未署名的大量批语。例如,首回甄士隐解《好了歌》,甲戌本上的那些朱眉如:

  一段。妻妾迎新送死,倏恩倏爱,倏痛倏悲,缠绵不了。

  就该全是脂砚的批语。因为它具有出世思想,符合上述特征。;是注释性的,符合特征g;分成“一段”一段来批,符合特征h;叠用排比句,符合特征i之二。而这类特征在畸笏的全部批语中是根本找不出来的;断言它出于脂砚斋笔,我认为是不致有误的。

  笔者对脂砚和畸笏两组批语特征的分析归纳是不很全面的;但是,即使就这粗糙的分析归纳来看,这两位批书人的思想、感情、批书着眼点以及文风、语言等等,是彼此不同的,难以合二为一的。这就进一步证明,某些红学家把各具特征的两人批语说成一模一样,并不符合事实。

  根据署名“脂砚(斋)”畸笏(叟、老人)两组批语所各具的特征一并来考察,那么,有些问题是一清二楚,用不到再作什么争论的。比如说,吴世昌先生认为“脂砚斋是‘宝玉’的模特儿——是曹雪芹的叔父”的论证根据:

  (1)“少年色嫩不坚牢”以及“非贫即夭之语,余犹在心。今阅至此,放声一哭!”(第三回)

  (2)批书人深知卿有是心。叹叹!(十五回)

  (3)批书人领至此教。故批至此,竟放声大哭l俺先姊先仙太早,不然,余何得为废人耶?!

  (4)一段无伦无理信口开河的混说,却句句都是耳闻目睹者,并非杜撰而有。作者与余实实经过。(二十五回)

  拿脂砚斋批语的特征来衡量一下,其实是对不上号的。因为,在脂砚全部批语中,很难发现他阅及书中细节而去联想自己具体经历的往事并且是大动感情的;脂砚批书时从来没有“哭”过;他不叠用“叹叹”;他也没说过什么“作者与余实实经过”……。相反,这四条未署名的批语,在上述这些方面倒全是符合畸笏批语的特征的。设若余言不谬,畸笏实即曹荃四子曹烦,而《风月宝鉴》旧稿作者石兄(?竹村)即曹荃次子,那么,这四条批语出于畸笏(曹頫)之手,倒是全部说得过去,其中并不存在什么难解的疙瘩。

  二、可以肯定的几个问题

  在脂砚的全部批语中(包括那许多虽未署名但却可以断为脂砚的批语),我未能发现有关他身世的任何具体史料。不过,我以为以下几点是可以肯定的:

  第一,脂砚斋是男性,决非女士。这从第四十八回“批书者”自署“脂砚斋”说自己亦曾吃过出门在外的亏一点,可以看得很清楚。

  这里我想附带谈一下关于“脂砚”二字的命名问题。一提起“脂砚”,有人立即会联想到“爱吃胭脂”的贾宝玉,或者是搽胭脂的电湘云,等等。但是,要吃胭脂未必是放在砚中磨了再吃的,要搽胭脂也不会在砚中磨了再搽的。若是说用女人搽脸用的化妆品胭脂来磨砚批书,那这位脂砚斋恐怕真有点象贾宝玉一样“得倒不通世各一了。旧时化妆用的胭脂(即使最次的)要比银珠贵;更何况用胭脂批书是会褪色的(我手头有清初后印本《十竹斋画谱》《芥子园画谱》,用胭脂套色处全部褪色,仅存水痕,可证),他干么非用很贵的化妆品来磨砚批书不可?在我看来,事实不过如此:古人读书时需加圈点或批注,经常爱用色笔(正如明代闵刻、凌刻的二色、三色套印本),以清眉目。但朱砂、银朱价钱较昂,在“洋红”未进口前,往往采用价廉的蓝靛或自挤胭脂(一年生植物)颗粒的自然汁晒或熬千,置于砚中用白芨磨用。这种自然汁胭脂也有溶入牛皮胶之类千成小块片出售的,价格极低廉,和宝玉吃的、湘云搽的,虽同名,却非一物。“脂砚斋”云云,不过说明他是用红笔批书的穷人罢了,我以为从其中是嗅不出什么“香艳”气味来的。

  第二,脂砚斋不可能是“宝玉”的“模特儿”。上面说过,吴世昌先生认为脂砚是宝玉模特儿所根据的那些脂批,其实是畸笏老人之笔。它们和脂砚斋并无关系;根据畸笏批语得不出宝玉是以脂砚为模特儿的结论的。

  脂砚斋的全部批语中,一没有说他“作者与余实实经过”,二没有提过某事发生在二十、三十年前,三没有为书中所写往事而痛哭或“叹叹”……;因而就脂砚批语断言他是宝玉的模特儿,是难以使人置信的。而这在脂砚批语中也是可以找到直接内证的。例如,二十二回“源泉自盗等语”句下的长篇小双批语最后说道(庚、戚两本同):

  ……观者试看此批,然后谓余不谬。所以可恨者,彼夜却不曾拈了《山门》一出传奇;若使《山门》在案,彼时捻着,又不知于[寄生草]后续出何等超凡入圣大觉大误(悟)诸语录来。

  这段长批是在上面引过的“黛玉一生是聪明所误”一批并署“再笔”之前的,自属脂砚的“初笔”。从加重点的这句话的口吻来看,怎么也不能说这是“贾宝玉模特儿”的夫子自道吧?他总不至于自吹自擂批点自己“……何等超凡入圣大觉大悟”吧?——不妨往下再看宝玉“因此亦填了一支(寄生草]也写在偈后”的句下小双(庚、戚两本同):

  此处亦续[寄生草]。余前批云不曾见续,今却见之,是意外之幸也。盖前夜《庄子》是道悟,此日是禅悟,天花散漫之文也。

  此批亦明出脂砚笔。如批书人即宝玉的模特儿,他怎么连这样重要的关目也知前而不知后呢?怎么会恨前晚未曾拈了《山门》呢?怎么会在此感到“意外之幸也”呢?如果说这是批书人对作书人文笔“天花散漫”的称赞、而这位批书人实即“宝玉的模特儿”的话,那么,他在前面是不至于说自己“又不知于[寄生草]后续出何等超凡入圣大觉大悟诸语录来”的;更不至于在批说宝玉“多情日多事,后,自己又说自己“亦偏矣”的。这明明都是第三者的客观口吻,而不是当事人自己的语言。象这些批语,都可以进一步证明小说写的不是脂砚当年的经历,宝玉的模特儿不可能是脂砚斋

  第三,脂砚斋不可能是《风月宝鉴》旧稿作者石兄。在研究过程中(特别是在接触本文最后一节所举那些复杂问题时),我曾经历过这个阶段:怀疑脂砚也许是石兄。但我终于放弃了这个“假设”。这除了和上述宝玉模特儿不可能是脂砚一点有关以外,还有其它许多原因。这里且举三条脂砚批语谈一下。

  一是甲戌本第二回第二页反面朱眉中,脂砚自称对小说“非从头至尾阅过,复从首至尾加批者”(这和上举见宝玉续[寄生草]而感到“意外”,可以联系并观),如脂砚即旧稿作者,他自己当不至于这样说的。

  二是十九回(428页)“……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句下小双(戚本同):“脂砚斋(戚作:此评者)所谓不知是何心思始得口出此等不成话之至奇至妙之话”。若谓旧稿作者石兄即脂砚斋,这条批语是根本无法和他的身分、语气吻合的;而且旧稿无论如何总是多少具有自叙性质的,作者当不至说他自己“不知是何心思”说出“至奇至妙之话”的。

  三是我在另文中已经引过的下列批语有特殊的重要性:庚辰本二十一回(472—473页)朱眉批续《庄子》;

  趁着酒兴,不禁而续,是非(作]者自站地步处。

  谓余何人耶?敢续《庄子》!

  然奇绝怪绝之笔,从何设想,怎不令人拍案叫绝!    已卯冬夜

  这里的批语不分成三段,根本读不通。分成三段,眉目清楚,内容晓畅。第一、三两段明是脂砚斋批语,第二段则是自叙其“半生潦倒之罪”的旧稿作者之言。若脂砚即旧稿作者石兄,第二条批是无法解释的;第三条批说自己的笔墨“奇绝怪绝”、“怎不令人拍案叫绝”,这就更难理解了。

  三、谈“《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

  这里可以讨论一下庚辰本二十二回(491--49g页)的两条重要朱眉批了:

  《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聊聊[寥寥]矣,[宁]不怨  [悲]夫?!

  前批书[靖本作:知]者聊聊[寥寥],[靖多: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乎[靖作:杀]?!

  胡适认为“凤姐不识字,故点戏时须别人执笔;本回虽不曾明说是宝玉执笔,而宝玉的资格最合。所以这两条批语使我们可以推测脂砚斋即《红楼梦》的主人,也即是他的作者曹雪芹。”(《胡适论学近著》第一集408页)周汝昌先生在论证脂砚即史湘云,吴世昌先生再论证脂砚即宝玉的模特儿(曹硕)的过程中,都是引用上述批语且和胡适一样,把它标点成为:

  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

  三家对脂砚是何人的结论尽管不同,但是他们认为不识字的凤姐点戏需请旁人(如宝玉、湘云或曹硕)代笔来点,恐怕是共同的吧?

  但是,请看一下第十一回的描写:……尤氏叫拿戏单来让凤姐儿点戏。……(中略)凤姐儿立起身来,答应了一声,方接过了戏单,从头一看,点了一出《还魂》,一出《弹词》。……

  这里明写风姐看得懂戏单,而且点戏根本不需“执笔”;在较为隆重的贾敬生日如此点戏,怎么到了为宝钗做生日点戏时,凤姐却变成不识字的人,需要在旁的脂砚代她“执笔”呢?前后对照,揆之情理,断难通吧?此其一。何况所谓“点戏”,根本不象旧日死了人时请秀才、举人之类拿起笔来点木主那样“点”的。旧日戏班的惯例是把自己能演的剧目写在戏单上(它一般都是用小型“经摺,抄录的),有人要点什么戏,只需用手指点或吩咐一下就行;点戏者如不识字,带班的会口报让点,或者是由点戏者询问有没有某出戏,“点戏”从来是用不到“执笔”的。此其二。“点戏”而需“执笔”,这是轻视“旧剧”的胡适闹出来的笑话。在这个笑话基础上去断言代凤姐“执笔”点戏的脂砚是何人,那只能是去捕风捉影。

  这条批语不仅从文意来看应当标点成为“《凤姐点戏》(这一节文字系)脂砚执笔事……”。而且还可以找到外证为据的。试看庚辰本版型,特别是四十回以前,不但字体抄写很精,而且行格几乎是全部工整一致的;正文每半页十行、行三十字;小字双行,行三十字。可是在有关宝钗生日凤姐点戏的第二十二回前半回,每页行格却不是那么整齐划一了。试看:

  ①二十二回是从487页开头的。自本页第五行起,正文每行减至二十六、七字不等。

  ②491—492页写有关凤姐点戏的这两页,每行仅廿二字,间有廿三字的。

  (3)493页第三行起,有五行仍维持行三十字,自此以后,特别从494页起,每行又变成二十四、五字不等了。

  ④直到497页以后,才开始恢复每行三十四的“正规”行格。

  如以半页十行、行三十字的“正规”行格来计算,自本回开头即487—496页这十页(即《凤姐点戏》前后),共短少了五百字之多(尚不计因抄写不整齐,以及小双批后的空格约一百四十字)。在极整齐划一的行格中,却出现极不整齐划一并短少约五百字的情况,这分明是由于那已经誊清、行格整齐的清稿本上,又经过了一次大改动(改稿较清稿少了五百字)所留下的痕迹。由于要维持已抄好的497页以后那些未曾改动的各页原来行格(每行三十字),所以在改写后少了近五百字的情况下,不得不从第二十二回第一页(487页)第三行起,每行略减两三字以上,以便凑足原来的页码和半页十行的规格,而免497页以后的行格有所更动丽重抄。这种明有改动致使整齐划一行格中出现不整齐的情况,偏偏出现在凤姐点戏前后,不能不说这是“脂砚执笔”改写这节文字的结果。

  为说明问题,不妨再看一下此处的正文和句下小双批:

  ……宝钗深知贾母年老人,喜热闹戏文,……(中略)点戏时,贾母一定先叫宝钗点。宝钗推让了一遍,无法,只得点了一摺《西游记》。(小双:是顺贾母之心也。)贾母自是喜欢,然后便命凤姐点。凤姐亦知贾母喜热闹,更喜谑笑科诨,(小双:写得周到,想得奇趣,实是必有之[事]。)便点了一出《刘二当衣》。贾母果真更又喜欢,然后便命黛玉,(小双:先让凤姐点者,是非待凤姐先而后玉也,盖亦素喜凤嘲笑得趣之故,今故命彼点。彼亦自知,并不推迟,承命一点,便合其意。此篇是贾母取乐,非礼筵大典,故如此写。)……

  把这段正文连同小双钞出,不但可证明“凤姐点戏”时并未倩人代为执笔,而且从“令故命彼点”的批语来细味,可知原不是让凤姐先点;从“非礼筵大典,故如此写’来看,我以为雪芹的原稿当是按“礼筵大典”写的——该是先请黛玉、湘云诸人先点,最后才轮到在旁伺候的两个孙媳妇李纨和凤姐点戏的。

  如果鄙见可以成立——这部以曹寅家事为题材的、带有自叙性的旧稿作者是石兄(?竹村),那么,书中的贾母当是以康熙保姆、曹寅之母孙氏为模特儿的。重新改写这部小说的曹雪芹是赶不上见到这位“老祖宗”的;因而在描写“点戏”这一细节时,未尽能合畸笏、脂砚、杏斋等“过来人”之意,最后由“脂砚执笔”改写了“凤姐点戏”这一段文字,这并不是不可能的。正由于这是事涉“老祖宗”——孙氏的缘故,所以畸笏(曹頫)对“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一直耿耿于心,一再发出“宁不悲夫”、“宁不痛杀”的哭声,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事了。

  弄清这条批语的问题,可以避免再对为凤姐“执笔”代“点戏”的脂砚斋究竟是何人的问题,再去作无谓的推测;同时,还可以断言,脂砚斋和《红楼梦》的关系决不是单纯的抄录批阅关系,他多少是参预了这部小说的改写工作的。而这一点,上述批语也并非孤证,还可以再看一看庚辰本四十八回(1112页)“然后宝钗和香菱才同回园中来”句下的长篇小双:

  细想香菱之为人也,……(中略)且虽曾读书,不能与林、湘辈并驰于海棠之社耳。然此一人岂可不入园哉!故欲令入园,终无可入之隙。筹思再三等,必呆兄远行方可。然阿呆兄又如何方可远行?日:名不可,利不可,正事不可,必得万人想不到,自己忽一发机之事方可。因此思及“情”之一事,及呆素所误者,故借“情误”二字生出一事,使阿呆游艺之志巳坚,则菱卿入园之隙方妥。回思因欲香菱入园,是写阿呆情误;因欲写阿呆情误,先写一赖尚华[荣],实委婉严密之甚也。  脂砚斋

  注意一下加重点的语句,全是没有主语的。——是谁在“欲令(香菱)入园”?是谁在“筹思再四”?是谁在“思及‘情’之一字”?又是谁在“回思因欲香菱入园”呢?从许多批语来看,脂砚斋是有文学修养的,他不该在这里写下一系列缺少主语的词句。如果这些句子的主语是“我——脂砚”自己,则“回思”云云,口气是不对头的;这里只有作者本人才适用这些动词。但是,如若说这些话的主语是作者,那语气倒是吻合了,可是这又无法理解末句“实委婉严密之甚也”。——难道作者在老王卖瓜,自卖自夸?!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呢:欲令香菱入园而写《滥情人情误思游艺》,是作者和脂砚共同讨论出来的方案。因此,当脂砚在批语中回想这段创作过程时,一方面闪烁其词,略去那些话的主语;另方面却又称赞“委婉严密之甚”。

  从上面的情况来看,脂砚斋不单纯是这部小说的钞录评点者,他在某种程度上是多少介入本书的写作工作的。明乎此,那就不难理解他为什么有权力排除本书其它异名,甚至不顾新稿作者曹雪芹自题的《金陵十二钗》而迳自恢复《石头记》原名,以至于还可以在《楔子》后面附上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之语,以及把棠村的一段旧序“用”在《楔子》的后面。因为,他和本书的关系并不是一般批阅者和作者的关系。

  四、对脂砚斋的一系列疑问

  脂砚斋究竟是谁?在史料不足的情况下,未敢妄断。我们最多只能根据裕瑞的记载,说他是曹雪芹的叔父。若此说可靠,就现有史料来看,那他和雪芹一样,既不可能出于曹寅曹荃这一支(因为他们兄弟俩的儿辈情况大体上是可考得而见的),也不可能出于尔正——曹宜这一支(因为这一支的年龄是较小的)。至于他的世系,我曾在《石兄和曹雪芹》文中提出过两个假设(文载《北方论丛》一九七九年第三期),一是曹玺和尔正兄弟年龄悬殊,其间可能还有个兄弟;二是曹寅很可能还有个其名不彰的大哥,说脂砚和雪芹出于这两支并不是无绝对可能的。总之,这是一个有待继续深入研讨的问题。

  但是,对脂砚斋的研究,决不能仅仅囿于上述范围之内。除了分析研究他批语的思想性艺术性等等以外,对于脂砚和这部小说的关系问题,我就有一系列疑点。为供深入讨论,我把疑问条举于下:

  (一)脂砚斋是本书的抄阅评点者;而根据《楔子》所述,《石头记》则是由空空道人“从头至尾抄录回来,问世传奇”的。那么,这位空空道人和脂砚斋有没有关系呢?

  (二)若说脂砚斋和空空道人并无关系,则请一看以下情况:

  ①脂砚于甲戌本《凡例》中日:“此书不敢干涉朝廷……”。——《楔子》写空空道人。因毫不干涉世事,方从头至尾抄录回来。

  ②脂砚于《凡例》中再三再四声明“不欲着迹于方向”、“特避其(指都城所在)东南西北四字样”、“此书只是着意于闺中”、“不敢以写儿女笔墨唐突朝廷之上也”,可见他小心谨慎之至。——《楔子》写空空道人被石兄说服以后,还要“思忖半晌,将《石头记》再检阅一遍……”(甲戌本并有朱旁批云:“这空空道人也太小心了了……”),因见书中并无“伤时骂世之旨”,方抄录回来,可见他也是小心谨慎之至的。

  (3)脂砚在十六回(335页)批凤姐笑道当今隆恩“古时从来未有的”句下小双:“于闺阁中作此语,直与《击壤》同声!”——《楔子》写空空道人觉得此书写“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伦常所关之处,皆是称功颂德,眷眷无穷”。

  ④脂砚于甲戌本首回批日:“事则实事”。——《楔子》写空空道人之言日:“亦不过实录其事。”

  二者的思想观点言行何其相似乃尔!如若脂砚斋和空空道人并无关系,那将如何解释这些相同的情况呢?

  (三)此处且把脂砚斋搁下,先看空空道人:他将《石头记》“抄录回来,问世传奇。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白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按,庚辰本此处多一“录”字,显误),改《石头记》为《情僧录》……”。俞平伯先生曾指出“道士又变为和尚”,“非常奇怪”(《红楼梦研究》53页)。笔者在整理修改此文过程中,和一位不识面的读者、苏州灯泡厂贾穗同志讨论这问题时,他也指出僧道“向来是差不多的,而且往往给扭在一起的”,“但毕竟是两回事”;“僧道之间自己都是偏视一方的,为了争人间烟火,往往会吵得面红耳赤。如果一个人信崇道术,自号空空道人,要改什么名字不可以?非去弄个‘情僧’?”——这个奇怪的易名究应如何解释?是否具有“游戏”性质?

  (四)情僧之名,除《楔子》外,尚一见于脂批:甲戌本首回十一页见士隐抱着英莲“那僧便哭起来”句旁朱批:“奇怪l所谓情僧也。”如果此批无误,这就更奇怪了:这“情僧”该即是《楔子》所叙空空道人的易名吧?空空道人不过只是将《石头记》抄录回来的人,怎么又会被扯到小说故事中变成癞头和尚来点悟甄士隐呢?

  (五)就在甲戌本同回同页,“只见那边来了一僧一道。那僧则癞头跣脚,那道跛足蓬头,疯疯颠颠,挥霍谈笑而至”,在加重点处有旬旁朱批云(戚本作加重点句下小双):

  此门[乃。戚无此字]是幻像。

  联系上举批语,则“情僧”也该是“幻像”吧?既然是有“幻像”,那自应有“真像”。“真像”何在?在戚本首回回前(《楔子》中)可以找到:“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异”句下小双云:

  这是真像,非幻像也。

  如果这互相呼应的两条批语不是后人瞎加,那是不是说明《楔子》所写携顽石下凡的一僧一道(亦即甄士隐梦中所见的),即点化甄士隐施舍英莲的癞头和尚与跛足道人?若否,如何解释“真像”、“幻像”?

  (六)如若《楔子》中“丰神迥异”的一僧一道(“真像”)即首回文中要甄士隐施舍英莲的癞头和尚及跛足道人(“幻像”),而一僧一道中的癞头和尚又是情僧,情僧又是空空道人的易名,那么,《楔子》及甄士隐梦中的一僧一道也就是将《石头记》抄录回来的空空道人了(“幻像”)。这样联系是否牵强呢?若谓此说生硬,未免想入非非,则上述情况如何解释才是呢?

  (七)当初和癞头和尚一同来问甄士隐要求舍英莲的“那道则跛足蓬头,疯疯颠颠”;后来念《好了歌》度士隐出家的也是个跛足道人,也是“疯狂(颠)落脱”的。如果作书人心目中这两者并非一人,为何会把两者形容写得如此一样?难道他的语言贫乏如此?

  (八)这个度甄士隐出家的跛足道人,实即十二回贾瑞临死前送“风月宝鉴”的跛足道人。(戚本小双云:“自甄士隐随君一去,别来无恙否?”又,小双批“从搭连中”云:“妙极!此搭连犹是士隐所抡背者乎?l”)“风月宝鉴”者,《风月宝鉴》也。这部书原是易名为情僧的空空道人从石兄那里抄录回来问世的;今写跛足道人将“风月宝鉴,送给贾瑞“治病”,这该是一种寓意吧?若然,是不是可以进一步证明这跛足道人实即易名情僧的空空道人呢?可是,他怎么又会被扯进故事情节中去呢?

  (九)癞头和尚、跛足道人在书中最后一次出现是第二十五回持诵通灵宝玉除邪,持诵的警句是“沉酣一梦终须醒,冤业偿清好散场”。其中的寓意是和送那不可正照的“风月宝鉴”是相通的,无非都是“警世”而已。这和上述脂砚批语特征c所引“余今批评亦在梦中,特为梦中之人特作此-大梦也”,以及特征b所引“使天下人同来一警,或可期共入于恬然自得之乡矣”等批,其观点和用意也是相通的。为什么癞头和尚、跛足道人和脂砚斋如此类似或相

  同呢?

  (十)为其它版本所漏去,仅保存于甲戌本首回(《楔子》)中的那四百六十多字中,二仙师有云:“瞬息间则又乐极生悲,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末句旁有朱批云:“四句乃一部之总纲。”)这和上回中的“沉酣一梦”云云,在观点、语气上也是一致的。如果联系第五回来看,则二十五回之癞僧跛道,是否也是《楔子》中“丰神迥异”的一僧一道的“幻像”?

  (十一)在上述甲戌本独有的文字中,写石头“向那僧道说道:大师,弟子蠢物,不能见礼了”,“蠢物”二字朱旁批云:

  岂敢岂敢!

  接着,在“……弟子质虽粗蠢,性却稍通”句加重点处,又有朱旁批云:

  岂敢岂敢!

  批语总是针对正文而发的。但这两条批语无法对照正文来读——读不通。这“批不对文”的情况,我以为出于钞胥的粗心,这两处“岂敢岂敢”,衡之上下正文,无疑应是针对两处石头自称“弟子”而发的。若此说不谬,那么,这就等于说:是“一僧一道”见了书中写“石头”向他自称“弟子”,而他连称“岂敢岂敢!”——这也就等于说“一僧一道”竟然还参加了批书工作。这一说法,能成立否?如否,那么,批书人连下两句“岂敢岂敢”又是何意?

  (十二)从对宝玉“续《庄子》”的那几条长篇批语来看,脂砚斋不但熟读《庄子》,而且也是“宗庄”的。(上引二十二回499页小双批语中,脂砚把宝玉“多情”说成“多事”,他就自称是“亦宗《庄》笔而来”。)可是,另一方面,如上述特征c所示,他又是以佛学观点在批书的;他从“去了茜雪”一算“亦是十二钗”,竟联想翩翩,归结于小说是“现千手眼,大游戏法也”。(而甲戌本《楔子》中那位和尚茫茫大士对石头说“如今我大施佛法助你助,待劫终之日复还本质”句旁,亦有朱批云:“妙!佛法亦须偿还,况世人之债乎!近之赖债者来看此旬。——所谓游戏笔墨也。”加重点的这句是不是也属于脂砚之批呢?)既“宗庄”又以佛法为大游戏,这是不是说明脂砚是个“亦僧亦道”的人呢?

  (十三)“亦僧亦道”是否可理解为“一僧一道”的谐音?若可,则:①脂砚斋即一僧一道即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真像”);②他亦即癞头和尚、跛足道人了(“幻像”);③而甲戌本首回第十一页反面批语中的那位癞头和尚即“情僧”,那么,脂砚斋是否亦即情僧呢?④情僧既是空空道人的化名,那么,空空道人也就是脂砚斋了。那么,第二回中所列举的脂砚斋——这个以佛、法为游戏的人和空空道人有许多共同之处,第三回中的道人忽变为和尚,以及见书中写石头向僧道称“弟子”而他批“岂敢岂敢”,这等等也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如果说以上说法未免穿凿附会,那如何正确理解这一系列明明有蛛丝马迹联系的批语和正文?

  (十四)庚辰本二十五回(584页)朱眉批僧道除邪(甲戌本作同末总平)云:

  通灵玉除邪全部百回只此一见,(甲戌本下多:“却又不灵。遇癞和尚、跛道人一点方灵应矣。写利欲之害如此。”——以下甲戌本缺)何得再言僧道踪迹虚实。幻笔幻想写幻人于幻又[文]也。壬午孟夏雨窗

  如果第十三回中的提法大有索隐派之嫌,那么,上述加重点的这句畸笏批语如何解释?特别是四“幻”中的“幻人”何所指?

  以上一系列问题,我一方面觉得真如镜花水月难以捉摸,另方面又觉得它们是“有迹可追”,“九曲八折”,“迷离烟灼,纵横隐现”的。我斗胆提出来,不仅仅由于觉得它们本身是值得深入探讨的,同时,还想借此提出我的另一看法:对于和正文有密切关连的脂批,需要把它们前后联系起来,和正文结合起来一并予以分析研究。这样,会发现许多值得研究的问题,不单是脂砚是否即空空道人即情僧或即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癞僧跛道的问题而已。不知读者以为然否?

  一九七九年八月十五日整理修改

  (附录一)其中甲戌本特有的一条(二回二页反面“……脂斋之批亦有脂斋取乐处”);庚辰本三十四条,分见于十六回(323、324、329、330页两条、335页两条、340页两条、341、342、346页两条)计十三条,十九回(411、413页两条、426页两条、428页)计六条,二十四回(540、544页)计两条,二十六回(595页)一条,四十五回(1054页)一条,四十六回(1066页)一条,四十八回(1110、1112、1127页)计三条,四十九回(1141页两条、1145页)计三条,五十一回(1188页)一条,五十二回(1224、1239页)计两条。以上明署脂砚批语总数共三十四条。

  (附录二)一望可知系脂砚笔而未署名的批语有:①二十二回(499页)续批宝玉想起“山木自寇、源泉自盗等语”句下,后一段另行抄写的小双。黛玉一生是聪明所误……。再笔”。查全部批语中仅二十六回(595页)有署“脂砚斋再笔”的;则此“再笔”自应为脂砚之再笔;且又是解释性的,有出世思想,符合脂砚批语特征。②“再笔既属脂砚,则前面(498—499页)“源泉味甘……诸语录来”这段长达五百余字的批语,自属脂砚的初笔。③则同页略前于此的“山木自寇”句下小双:“按原注:山木,漆树也……”,这解释性的、和“初笔”文意相联的批语,亦为脂砚笔。④则501页宝玉填(寄生草]“写在偈后”句小双,说“余前批云不曾见续”云云,自亦是脂砚斋所书。⑤五十二回(1224页)句下小双从“姑姑娘娘之称”谈到语言“南北互用”明署“脂砚”,则在此之前三十九回(894页)从“姑娘”之称谈到“亦南北相兼而用者”的小双,在此之后的五十三回(1224页)。前儿我听见凤姑娘”句下小双“此皆南北互用之文,前注不谬。”亦均明为脂砚斋笔。以上共六条。

  (附录三)署年“己卯”而不署名的批语,亦全部见于庚辰本眉批。其中署“己卯冬夜”的见于二十回(444、448、452、453、457页)的计五条,二十一回(473、476、478页)计三条,二十二回(489、504—506页)计两条,二十三回(518页)一条,二十四回(548页)一条,二十五回(577页)一条,二十七回(614、622、623--624页)计三条,二十八回(635、638、639--640页)计三条,以上共十九条。署“己卯冬”的有二十三回(527、530页)两条,二十六回(590页)一条,共三条。署“已卯冬辰”的有二十1一(450页)一条。以上合计共二十三条。

  在署年“己卯”的批语中,无一条是和畸笏(叟、老人)的名字相连的;而却有一条(544页)是署“己卯冬夜脂砚”的。

  最容易使人误“已卯冬夜”之批亦出于畸笏的是二十七回(622页)的下列朱眉:

  奸邪婢岂是怡红应答者,故即逐之。前良儿后篆儿便是却[确]证。

  ……作者又不可得也。  己卯冬夜

  此系未见抄没、狱神庙诸事,故有是批。  丁亥夏畸笏叟

  在庚辰本中,一、二两段是联着写的(但“己卯冬夜”四个字较小,明是抄书人“挤”进去的);如果联读,情理恐怕不合(脂砚不会不知红玉是好人还是奸邪婢的),而且,很难读得通。“作者”句上显有阙文;不管这阙文如何校补,“不可得”三字和上文的语气都是难以衔接的。故此处批语不会出于一人,而应当出于二手。即:第一段应为畸笏所书;第二段脂观于“己卯冬夜”见畸笏之批而写(意思当为:余欲一问作者,又不可得也);第三段是丁亥夏畸笏见脂砚的批语而加的说明。

本站资源来自互联网,仅供学习,如有侵权,请通知删除,敬请谅解!
搜索建议:论脂砚斋批语  脂砚斋  脂砚斋词条  批语  批语词条  论脂砚斋批语词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