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病的人很多,所患的病症更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其中有一种病症,名叫“健忘症”。谁要是得了这种病症,就很麻烦,不容易治好。
得了这种病的人,往往有许多症状,比如,见过的东西很快都忘了,说过的话很快也忘了,做过的事更记不得了。因此,这种人常常表现出自食其言和言而无信,甚至于使人怀疑他是否装疯卖傻,不堪信任。
明代陆灼的《艾子后语》中记载了一个故事,可以当做健忘症的一个典型病例。他写道:
齐有病忘者,行则忘止,卧则忘起。其妻患之,谓曰: 闻艾子滑稽多智,能愈膏肓之疾,盍往师之?其人曰: 善。于是乘马挟弓矢而行。未一舍,内逼,下马而便焉。矢植于土,马系于树。便讫,左顾而睹其矢,曰: 危乎,流矢奚自? 几乎中我! 右顾而睹其马,喜日: 虽受虚惊,亦得一马。引辔将旋,忽自践其所遗粪,顿足曰: 脚踏犬粪,污吾履矣,惜哉! 鞭马反向归路而行。须臾抵家,徘徊门外曰: 此何人居? 岂艾夫子所寓耶?其妻适见之,知其又忘也,骂之。其人怅然曰: 娘子素非相识,何故出语伤人?
看来这位健忘病者的症状,已经达到相当严重的地步。但是,我们还不能估计这种病症发展到最严重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大概总不外乎发疯或者变傻这两个结果。
据中国古代医书记载,患这种病的原因确有两类,因此,就表现出两个极端化的症状。如据《灵枢经》所载,这种病的一个起因,是由于所谓气脉颠倒失常,其结果不但是健忘,而且慢慢地变成喜怒无常,说话特别吃力,容易发火,最后就发展为疯狂。还有另一种病因,则是由于脑髓受伤,一阵阵发麻,心血上冲,有时不免昏厥,如果不早治,必致成为傻子。如果发现有这两极化任何一种的现象,必须赶紧完全休息,什么话都不要说,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勉强说话做事,就会出大乱子。
那末,对这种病症,难道就没有一点积极治疗的方法吗? 当然不是。比如,古代有的巫医,主张在发病的时候,马上用一盆狗血,从病人的头上淋下去,然后再用冷水冲洗,可使神志稍清,一次不愈,则连治三次。不过这是巫医的做法,没有科学根据,不足置信。现代西医的办法,有的是在发病的时候,用一根特制的棍棒,打击病人的头部,使之“休克”,然后再把他救醒。不过这种办法一般的也不敢采用。
我近来翻阅《黄帝素问》,发现其中对健忘症有比较多的解释。如说: “春脉太过,则令人善忘,忽忽眩冒而颠疾。”又说: “经脉血气上逆,令人善忘。” “肌肉阳气竭绝,令人善忘”,我觉得这几条说的比较概括。又按明代流行的《圣惠方》所载,治健忘症有两个特效的药方,抄录如下:
一、巴戟天丸,专治健忘之症: 巴戟天半两,石菖蒲、地骨皮、制远志、白茯神各一两,人参三钱,共为末,粘米粉同白茯苓末一两作糊,以菖蒲汤调为丸,桐子大,每服三十九。
二、丹参饮子,治健忘,令人聪明善记:石菖蒲一钱,丹参、当归、白术、天冬、麦冬各一钱半,贝母、陈皮、知母、甘草各七分,黄连、姜汁炒五分,五味子九粒,水半盏,姜一片,煎八分,不拘时温服。
这两个药方,对于健忘病者是否完全适用,需要请高明的医师指导,病家不要自己做决定,尤其是健忘病者本人切不要乱加干涉。
(1962年第14期《前线》)
赏析 在邓拓杂文中,《专治“健忘症”》是最含而不露、意味深长的一篇。它体现了邓拓杂文的另一种风格。
这篇杂文通篇讲的是生理上的“健忘症”,几乎没有一点题外的引申,象一篇很有趣味的科学小品。然而当你细细品味,又分明感觉到作者的弦外之音在振响。“这种人常常表现出自食其言和言而无信”,这可以理解为是讲身体疾病的表现,又可以使人联想起政治生活中的不正常现象。从“文革”中姚文元一伙对这篇文章咬牙切齿地咒骂,即可反证出邓拓的利笔正好击中了他们的鼻梁。抨击这些东西,在当时历史条件下,不可能用“直笔”表达,只能采取不露痕迹、意此而言彼的方式。或许就是这种不得畅言的压抑感,使得这篇杂文措辞辛辣犀利,透及骨髓,于高尚的义愤中飘荡着嘲弄的幽默。作者越是那么不动声色、郑重其事地述说,就越显出言而无信者的荒谬。
这是杂文创作中的大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