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马烽,原名马书铭,曾用笔名阎志吾、孔华联、莫韵、 时英、小马等。1922年出生于山西省孝义县。幼年丧父,家中生活十 分困难,在舅父家所在的汾阳县念过小学,后考入孝义县立高小,由于 抗日战争爆发,学校关闭,中途辍学。1938年春,他参加了革命队伍, 当过战士、宣传队宣传员。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随军转战太行山、吕 梁山一带。1940年到延安,进入鲁迅艺术学院附设的部队艺术干部训 练班学习,开始文学创作。1942年在延安《解放日报》发表处女作—— 反映部队战斗的故事《第一次侦察》。1943年初回到晋西北抗日根据 地,被分配到晋绥边区文联文艺工作队(实际上是个创作组)工作,常 到农村、工厂,一方面做实际工作、深入生活,一方面从事写作,经常 为《解放日报》和《晋绥日报》写通讯、特写。1944年回到文联,参 加整风学习,继续深入农村调查,在晋绥边区文艺界发起抗战七周年文 艺奖金征文活动中,创作了通俗故事《张初元的故事》,获小说散文类 乙等奖。同年调《晋绥大众报》任编辑、记者,后升任主编。在此期间, 和西戎合著发表了长篇章回体小说《吕梁英雄传》,引起强烈反响,受 到好评。后又发表过散文《汾平沿途见闻》、小说《追队》等作品。1947 年参加土改,写了反映土改斗争的短篇小说《一个下贱的女人》、《村 仇》等。1949年任晋绥出版社总编辑。全国第一次青代会,被选为全 国青联委员,接着又参加了第一次全国文代会,被选为文联委员,留在 文协(后改名作协)工作,同时兼任北京大众创作研究会创办的《说说 唱唱》月刊编委。1951年至1954年发表了《一架弹花机》、《宝葫芦》、 《饲养员赵大叔》、《结婚》、《韩梅梅》等小说和故事,曾去朝鲜、民主 德国、蒙古、苏联、日本访问,写了《在解放后的汉城》、《建设柏林的 人们》等散文。1953年调任中国作协创作组组员、青年部副部长,再 度与西戎合作,创作了电影文学剧本《扑不灭的火焰》。1956年回到山 西工作,任省文联副主席、作协山西分会主席,兼任汾阳县委书记处书 记,精力主要用在下乡深入生活和写作上,这期间创作了 《三年早知 道》、《我的第一个上级》、《“停止办公”》、《太阳刚刚出山》等优秀作 品,后又发表了电影文学剧本《我们村里的年轻人》及长篇传记文学 《刘胡兰传》。“文革”时期受到迫害。“文革”后,和孙谦合著电影文学 剧本《新来的县委书记》(即《泪痕》),拍成电影后,获得好评。1978 年被选为省文联主席,1980年发表短篇小说《结婚现场会》,获1980年 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同年,曾随中国作家代表团赴法国、意大利访问。 他的作品文笔朴实、生动、幽默。现任中国作协主席。
内容概要 去年夏天,我在省水利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县里工 作,当时的心情既兴奋又紧张。报到的那天,为了做一次长途锻炼,我 没搭汽车,而是骑着自行车,带着行李上路的,到达县城的时候,快晌 午了。一进城就碰上一件不顺气的事:我骑着自行车正往前走,迎面来 了个怪老头,三伏天披着件夹衣,下身穿着条黑棉裤,裤脚还是扎住的, 头上又戴了顶大草帽。他低着头驼着背,倒背着手,迈着八字步朝我走 过来。我早就响起了车铃,他仍低着头,慢吞吞的向前迈着步,直到相 距几尺远时,他才抬头看了一眼,向右边挪了两步,可是,我也打算从 右边绕过去,正好碰上,猛然一下把他撞倒,我也从车上跌下来。由于 我又累又饿,再加上刚才他不让路,我一下火起来,对他大声吼道: “你就不长着耳朵,听不见铃响?”说完,我以为非吵一架不可了。出乎 我的意料,他捡起草帽,一边慢慢往起爬,一边和和平平地说道:“你 也别发火,我也不要生气,反正都跌倒了,各人爬起来走吧!”这时我 才看清他不是个老头,样子顶头不过40岁,四方脸,光头,面色苍白。 他一点不生气,站起来看我一眼,拍拍身上的土,照旧背起手,低着头, 迈着八字步走了。望着他拐进另一条街,我心里不由得说:真是个怪人。 那天,到县委组织部后,我被安排在防汛指挥部工作。接待我的是一个 叫秦永昌的小伙子,他向我简单地介绍了工作情况,接着领我去见主管 防汛工作的农建局田副局长。走进田副局长的屋里,见他蹲在椅子上, 低着头正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旁边放着一本《毛泽东选集》。小秦打 过招呼,他没抬头,只说了句:“好嘛!”小秦忙又向他介绍:“这是彭 杰同志,水利学校刚毕业的洋学生。”这时他才放下笔,抬头看了我一 眼。我心里一惊,原来竟是被我撞倒的那个人。老田蹲在椅子上没动, 向我简单说了应该做的工作,他的声音低而慢。谈完工作,他忽然说觉 得我面熟,我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后来我向小秦讲了撞倒田副局长的 事。小秦说他是个疲性子,并安慰我说:“老田不会计较这些事的。”接 着给我讲了一段有关老田的趣事。以后,老田给我留下一种疲沓的印 象,引起我对他的不满。我来的第九天,山洪爆发了。那天晚上十点多 接到永安河发山洪和安乐庄决口的消息,我急忙跑到农建局,老田已睡 下,我向老田大声喊道:“老田,快起,永安河发洪水!安乐庄决口了!” 他探起半个身子问:“安乐庄什么地方决口了?”我答汽车东路。他听后, 躺下说:“没甚要紧。”这时小秦跑来大声说:“三岔河也发洪了!”听到 这话,老田却如中电似的“呼”一下坐了起来,让我们立即通知海门村、 田家庄全体上堤。当防汛指挥部的干部集中到办公室后,老田一手提着 棍子,一手拿着雨衣走来,虽然穿戴依旧,但精神抖擞,满面红光,神 情既严肃又冷静。他把手里的东西扔在床上,下达了各项命令,最后用 电话向各村布置了防哪段河堤,开、闭哪个支渠闸,哪个水库先蓄、后 蓄的工作,熟悉的程度,令人吃惊。这天晚上,老田完全变成了另外一 个人了。在乘车去海门的路上,我向他提出为什么对三岔河发洪那么着 急的问题,他给我一一分析了情况,当说到三岔河后半夜的大水,将会 危及海门时,不再说下去了,显然是在为海门担心。当初小秦对我说过 老田是县里“土”水利专家,确实够得上。在离海门还有三里多的时候, 因前边二支渠已有水,老田和我只得下了车,他拄着棍子走的飞快,没 进海门村就听到嘈杂的人声和水的吼声。我气喘吁吁地跟在老田后面 奔跑。当我们到了防汛指挥所后,在坐的干部脸上的愁云消散了。看得 出,似乎老田一来,再大的洪水也不怕了。老田很快地了解了防汛器材 准备的情况,抢险队的人数,又问了河水上涨的速度,最后派老靳和我 把堵决口的行家老姜头接来,在接老姜头回来的路上,从老姜头那里, 我才知道老田有严重的关节炎,是在1954年的一次抗洪中在水里泡了 七天七夜得的。赶到防汛指挥部,老田让老姜头先歇息一下,带着我往 村东去,正往前赶着,忽听“哇——”一声巨吼,前面决口了。我急转 身跑回去叫来老姜头,赶到决口处,见老田正指挥人往决口处填沙袋。 流水太急,沙袋马上被冲走了。堤堰在继续倾塌,决口愈来愈大。老姜 头观察水势后立即吩咐下桩。当木桩打下一半时,水更猛更急了,最后 险些把打桩的小伙子和老姜头冲到水里。老姜头对老田说:“堵不住了, 我是没有这个本事了!”一些听到这话的人都慌了,有的人转身想跑。这 时老田大声喝道:“别动!”制止了慌乱的人群,命令乡党委书记老翟马 上组织人,下水堵决。接着,他一面让后面的人赶快往前运沙袋、木桩, 一面把身上的笔记本、水笔都掏出来,也准备下水。我忙上前阻止他, 说:“老田,你有关节炎,你不能下水!”老田瞪了我一眼,转身向众人 喊道:“会水的,跟着我来!”见老田下了水,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站出来, 手挽手连成一串。水很快淹没了他们的腰、胸,对面翟书记挽着一串人 也下到河里,挣扎着向前移动,老田和翟书记一次又一次想靠拢,巨浪 一次又一次地把他们冲开。老田已被水冲倒三次,仍挣扎着前进。岸上 的老姜头叫人抬来一根长电线杆,横卡到决口上,老田和翟书记靠着电 线杆,终于挽到一起了。堤岸上又有很多人手挽手下到水里。转眼间, 决口上排满了一层又一层冲不断的人墙。老姜头大声地吆喝号子,指挥 人们继续打桩。我和另一些人急忙往决口处填沙袋。奋斗了整整一夜, 黎明时,决口终于合龙了。水里的人都爬上岸了。这时,我发现水里还 站着一个人,原来是老田,我急忙叫喊救人,待人们七手八脚把他抬上 岸时,他已人事不省了。两腿弯曲得像两张弓,膝盖完全红肿了,小腿 布满一块块的青筋疙瘩。人们立即把他送到县医院。两个月后,老田出 院了,我在街上碰见他,他还是我初次见到的样子,只是步子更慢,背 更驼了。望着他,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他不仅是我的第一个上 级,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作品鉴赏 这是一篇明显地表现了作家思想和艺术重大发展的作 品。作品中的老田,是劳动人民家庭出身的共产党员,一个从群众中成 长起来的基层领导干部。平日里他普通得比一般人还普通,关键时刻爆 发出生命的光艳火花,又崇高得为一般人所不及。是一个体现了作者美 学理想的艺术形象。平时的老田,即“古怪”且“疲沓”,三伏时节,他 却上披夹衣下穿棉裤,裤脚还是扎住的;走路老是低着头,背着手,慢 慢地迈着八字步;说话声音很低,很慢,好像没有吃饱饭一样;办事拖 拖拉拉,好像什么事都不能使他激动。当“我”从电话中得知永安河发 山洪而“吃了一惊”,安乐庄决口而“吓慌了”,匆忙向老田报告这一紧 急情况时,他竟躺在床上动都不动,只是平平淡淡地说:“没甚要紧”, “任由它流吧”。可是,当一听说“三岔河也发洪了”时,他一反往常, 像“中了电似地 ‘呼’地一下坐了起来”,立即投入了战斗。他“精神 抖擞”,“满面红光”,拄着棍子“走得飞快”。布置任务,发布命令坚决 果断。他对全县河流渠道了如指掌;他指挥若定:放下这个耳机,马上 又抓起另一个,详细地指示各个乡村“要防守哪段河堤,开哪个支渠闸, 闭哪个支渠闸,先往哪个水库蓄,后往哪个水库蓄”。呈现在我们眼前 的老田,完全成了另一个人。特别是在海门抢险的危急关头,第一次堵 口失败后,老田置个人病痛生死于度外,身先士卒,带头跳进汹涌的波 涛里,率领群众,“结成一条冲不断的堤。”一夜鏖战,决口终于合龙了, 人民的生命财产保住了。老田最后被人们从水里拉起来时,已不省人 事。这时,我们再去回顾老田平日的一切,就会恍然大悟,原来在那些 表象背后,隐藏着不平凡的斗争经历,一颗水晶般的心。伏天身着棉裤, 表明他为人民免灾造福献出了健康;走路慢吞吞,表明他为革命坚持工 作忍受着巨大的病痛;听了安乐庄决口的消息不动声色,恰是他熟悉下 情,成竹在胸的表现。总之,在老田身上,先前看来平凡的,现在看来, 正是他崇高的另一表现,那些“缺点”,正是他优秀品质的折光。站在 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平凡而又伟大的形象。“我”则是一个刚刚踏入社会 的青年,像生活中普遍存在的情形一样,“我”对老田必然有一个由表 及里、由浅入深的认识过程。这是认识生活的逻辑,也是这篇小说情节 开展的逻辑。由于“我”具有一般知识青年的通病,如主观、片面、急 躁,得到一鳞半爪容易自满,遇到意外事件就惊慌失措等等,这就给 “我”认识老田带来了困难。加上遇到的又恰是一个外表“古怪”、“疲 沓”,实则老练、沉着的老田,这就增加了“我”认识老田的复杂性。尽 管如此,“我”毕竟是一个受党教育培养起来的青年,工作热情、认真, 有责任感,这就使“我”最终能正确认识、理解老田成为可能。作家抓 住“我”和老田在年龄、经历、性情和品格上的差异,以及由此而构成 的矛盾冲突,展开了波澜起伏的故事情节。随着情节的自然展开,人物 性格得到了一层深似一层的表现。老田的性格在情节的发展中渐趋明 朗,“我”对老田的认识也随着日趋深刻;到了海门抢险的危急关头,老 田性格的内在的崇高品质,冲破了他外在的令人“发笑”和“恼怒”的 特征,“我”对老田的认识也随之产生了飞跃,发出了由衷的敬佩之情。 这里,认识生活的逻辑和人物形象的塑造,巧妙地融二为一了。小说在 艺术表现上,采用了第一人称的手法,便于用“我”把作家的是非观点 和爱憎感情直接传达给读者,唤起强烈的共鸣。此外,语言朴素、洗练、 生动;擅长白描,数笔就勾勒出一幅动人的图画,使人如闻其声,如临 其境;擅长通过道白来打开人物心灵的门扉,展示人物的内在美;善于 从群众口头语言的大海中筛选最富于表现力的语言等,也都是小说艺 术表现上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