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连丁·彼得罗维奇·卡达耶夫(1897—1986)是活跃在30—60年代的重要苏联作家,他的中篇小说《雾海孤帆》(1936)、《团的儿子》
(1945)都被载入了文学史,后者并获国家文学奖。他的童话作品不多,只有《七色花》(1940)和《小风笛和小瓦罐》(1941)等。
《七色花》赞美了把为他人解除忧患和痛苦放在第一位,把他人的幸福放在第一位的高尚的道德精神情操,无妨说是一支助人为乐好风格的颂歌,一支心灵美的颂歌。作者从民间童话中汲取营养,按苏联对孩子的道德要求和艺术创造的美学准则进行创作,格调欢快、意蕴鲜明、构思巧妙、语言精美,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写出了新意。“七色花”顾名思义只有七片各色花瓣,前六片花瓣一瓣又一瓣都糟蹋了,都未能为小姑娘带来称心如意的东西,未能得到乐趣,这最后的第七瓣怎么样?如此层层用悬念为结尾铺垫,所以最后高扬起来的尾巴给了读者一个很深刻的印象。这样使人永志不忘的童话,实可谓是世界儿童文学中为数不多的珍品。
·韦苇·
有一个小姑娘,名字叫做然妮娅。一天,她妈妈让她到店里去买圈形面包。然妮娅买了七个。她给爸爸买了两个放茴香的,给妈妈买了两个嵌罂粟籽儿的,给自己买了两个糖味儿的,给弟弟帕甫利克买了一个玫瑰色的小面包。然妮娅提上用麻线串好的七个圈形面包,往家里走。她走着,眼睛好奇地往街两边瞧着,一会儿站下来念念招牌上的字,一会儿站下来数数乌鸦。这时候,然妮娅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一条陌生的狗,脚跟脚地走在她身后,把她手里提着的面包一个个给吃掉了: 先是吃掉爸爸那两个放茴香的,接着吃掉妈妈那两个嵌罂粟籽儿的,接着又吃掉然妮娅两个糖味儿的。然妮娅忽然觉得手里提着的面包轻了许多。她赶忙扭回头去瞧,可已经晚了。麻线轻飘飘地摆晃着,狗把最后一个,就是帕甫利克那个玫瑰色的面包也吃掉了,正伸舌头舔嘴唇哩。
“啊呀,你这狗可真坏!”然妮娅大声叫起来,撒腿去追那条狗。
然妮娅追呀追呀,狗没追上,自己倒迷了路。她四下里一瞧,发觉自己已经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里房子倒很多,可不见有一幢是大的,都是些小房子。然妮娅心慌起来,不由得哇一声哭了。忽然,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位老大娘。
“小姑娘,小姑娘,你哭什么呀?”
然妮娅把这以前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老大娘。
老大娘很可怜小然妮娅,把她领进了自己的花园里,说:
“你不用害怕,别哭,我来帮助你。要面包,我倒是没有,我也没有钱,不过我这小花园里有一朵花,叫‘七色花’,你要做的事,它都能做到。我知道,你就是走路时爱站下来东张张西望望,可还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我把这朵七色花送给你,你要的一切,它都能给你。”
老大娘一边说着,一边从花坛上摘下一朵花来。这花的样子很像雏菊,非常好看。老大娘把花送给了小姑娘。这朵花展开七片透明的花瓣,各瓣颜色都不一样: 黄色的,红色的,蓝色的,橙子色的,紫颜色的和天蓝色的。
“这朵小花儿,”老大娘说,“可不是平常的花哟。你不论想要什么,它都能给你做出来。当你想要什么的时候,你就摘下一小瓣儿来,抛向高处,同时说:
“飞吧,飞吧,小花瓣,
从西飞到东,
从北飞到南,
飞着兜上一个圈,
兜完圈儿落到地,
我要怎样就怎样。
说完这几句,你就接着说你要什么什么。它马上就会给你做出来的。”
然妮娅很有礼貌地向老大娘说了感谢的话,就走出了篱笆门。这时,她才想起来,她不认得回家的路哩,她想回到老大娘的小花园去,请求老大娘把她送到附近的民警叔叔那儿去,但是连小花园和老大娘都不见影儿了。
怎么办呢?然妮娅打算按刚才的样子哭起来,连鼻子也像过去那样皱得像小手风琴似的,可忽然她又想起她这会已经有了一朵珍奇的小花了。
“嘿,我就来看看这究竟是什么样一朵七色花!”
然妮娅嚓一下摘下一片黄的小花瓣,把它抛起来,说:
“飞吧,飞吧,小花瓣,
从西飞到东,
从北飞到南,
飞着兜上一个圈,
兜完圈儿落到地,
我要怎样就怎样。
我要捎上一串圈形面包,回到自己家里。”
没等然妮娅说完这句话,一眨眼工夫,她就回到自己家里了,手上的麻线提着七个圈形面包。
然妮娅把面包递给了妈妈,心里暗暗想着: “这花可真是一朵神奇的花,一定得把它插在最好看最好看的花瓶里!”
然妮娅是个很小的姑娘,所以她要拿她最喜欢的妈妈的花瓶,就只好爬上椅子,前倾着身子去够,才能够到那个放在书架顶上的花瓶。可是糟糕,偏偏在这个时候,窗外飞过几只乌鸦。然妮娅也像所有的小姑娘一样,立刻想弄清窗外飞过的到底是几只——七只还是八只?她张开嘴,扳着手指数起来,这时小花瓶掉在地板上,砰一声打成了一摊碎片。
“你又把什么给打了,好个毛手毛脚的小丫头!”妈妈的责骂声从厨房里传出来。“该不是我那个心爱的小花瓶给打了?”
“没有,没有,妈妈,我什么也没打碎。是你心里那么觉得吧!”然妮娅一边大声说,一边快快摘下一片红色小花瓣。把它抛向高处,嘴里轻轻地说:
“飞吧,飞吧,小花瓣,
从西飞到东,
从北飞到南,
飞着兜上一个圈,
兜完圈儿落到地,
我要怎样就怎样。
我要妈妈最心爱的小花瓶变成原来那样子,一点不破不碎!”
没等然妮娅说完,地板上的碎片自个儿又都相互拼拢到了一起,合成了一个好端端的花瓶。
妈妈从厨房里跑出来,一瞧,她心爱的小花瓶不破也不碎,好端端地摆在原来的地方。妈妈为了她的花瓶不被打碎,还是伸出一个指头按了按然妮娅的头,打发她到院子里玩去了。
然妮娅来到院子里,看见男孩子们都在做游戏: 坐在一块旧木板上,把一根棍子插到沙里。
“哎,让我也来跟你们一块儿玩吧!”
“想得倒好! 你没看见我们这里是北极吗?我们不带女孩子到北极的。”
“这不就是一块木板儿么,这算什么北极呀?”
“这不是木板,是大冰块。走开,别碍我们的事。我们现在正喘不过气来呢。”
“那么是不让我参加罗?”
“不让。你走开吧!”
“用不到你们让我参加。没有你们,我照样到北极去。不过,我要去的北极不像你们这样是一块破板,是到实实在在的北极去。你们那个算什么北极,冒牌货!”
然妮娅走到一边,在门口,她拿出珍奇的七色花来,摘下一片蓝色的花瓣,抛向高处,说:
“飞吧,飞吧,小花瓣,
从西飞到东,
从北飞到南,
飞着兜上一个圈,
兜完圈儿落到地,
我要怎样就怎样。
我这就要到北极去。”
没等然妮娅说完,突然不知从哪里呼一下刮来一阵旋风,太阳不见了,变成了可怕的黑夜,她脚下的大地陀螺般转动起来。
然妮娅这时还穿着夏天的连衣裙哩,光着一双脚丫子,这下就独独她一个人到北极了,那里冷到零下一百度哩!
“哎唷,妈哎,我要冻死了!”然妮娅不禁大叫起来,她哇地哭开了,可眼泪一淌出来就结成了冰凌,一根根地挂在脸上,好像自来水龙头下的冰凌似的。
就在然妮娅怕得直喊爹叫娘的时候,从冰雪中连续钻出七头白熊,径直向小姑娘扑过来,一只只都凶巴巴的,一头比一头可怕: 第一头是狂暴的,第二头是凶狠的,第三头像戴着顶帽子,第四头浑身脱光了毛,第五头全身的毛都勾卷着,第六头满身花斑,第七头个儿最大最大。
然妮娅顾不得害怕,连忙用冻得发僵的手拿出七色花来,摘下绿色的一瓣,向高处抛去,用她所能发出的最大声音说:
“飞吧,飞吧,小花瓣,
从西飞到东,
从北飞到南,
飞着兜上一个圈,
兜完圈儿落到地,
我要怎样就怎样。
我要马上回到我家院子里去!”
眨眼间,她又在自家院子里了,男孩子都朝她看着,笑话她:
“哎,你的北极在哪里?”
“我到北极去过了。”
“我们没看见。要不是骗人,你就拿出来我们见识见识!”
“你们瞧,我这儿还挂着冰凌哩。”
“你那不是冰凌,是冒牌货! 怎么,你不承认吗?”
然妮娅生气了,拿定主意不再跟男孩子们罗嗦。她到另一个院子跟小姑娘玩儿去了。她一到小姑娘们玩的院子里,就看见她们有各种各样好玩的东西,有的有玩具小轿车,有的有小皮球,有的有跳绳,有的有三轮小自行车,有一个还有会叫会笑的大洋娃娃,头上还戴着草帽,脚上还穿着胶皮靴哩。然妮娅心里很难过。她对那抱大洋娃娃的小姑娘太羡慕了,羡慕得眼睛都像山羊那样发黄了。
“好吧,”她心里寻思着,“我这就叫你们看看,究竟谁个玩具多!”
她掏出七色花,摘下一片橙子色的花瓣,抛向空中,说:
“飞吧,飞吧,小花瓣,
从西飞到东,
从北飞到南,
飞着兜上一个圈,
兜完圈儿落到地,
我要怎样就怎样。
我要世界上所有玩具都变成我的!”
然妮娅说这话的工夫,玩具忽然从四面八方潮水般向她涌来。
最先跑到的不用说是洋娃娃,她们眼睛眨得“巴次巴次”直响,不住声地哇啦哇啦扯着嗓门叫 “爸爸——妈妈——爸爸——妈妈”。然妮娅高兴极了,但洋娃娃来得也太多了,一下堆满了整个院子、整个巷道以及两条街和半个广场,弄得人每走一步都要踩到洋娃娃。四周除了洋娃娃哇啦哇啦的叫闹声,就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你们倒是想象想象,还有什么声音能压倒五百万个会扯着嗓门儿喊爹叫娘的洋娃娃吵闹声呢? 这还没完呢。这只不过是莫斯科一个城市的洋娃娃。而列宁格勒、哈尔科夫、基辅、利伏夫和其他苏联城市涌来的洋娃娃还没跑到呢,它们像千千万万只鹦鹉似的,在各条道路上哇哇叫着,边叫边往然妮娅这里赶。然妮娅心里有点慌了。可这才是开始呢。洋娃娃后头,还有多多的小皮球、小弹子、旋转木马、三轮自行车、拖拉机、汽车、坦克、小装甲车、大炮,咕碌碌、咕碌碌滚来。跳绳一条条,像扭来拐去的长蛇,直绊洋娃娃的脚,惹得性急的洋娃娃直着嗓门叫得更响。这是从地面涌来的,还有从空中涌来的呢,玩具飞机、玩具飞艇、玩具滑翔机,千千万万,呜呜、呜呜向然妮娅飞来。棉花做的小人人撑开降落伞,从空中飘落,像郁金香花儿似的,有的挂到了电线上,有的挂到了树枝上。这么一来,城里什么车也不能开了。执勤的交通警都爬上了电灯杆,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太多了,太多了!”然妮娅吓得直抱头,大叫道。“真是的!行啦,行啦! 我根本玩不了这么多玩具呀。我是说着玩儿的呀。我怕……”
然而,一点用处也没有! 玩具愈堆愈多,愈叠愈高。苏联的玩具来完了,美国的玩具开始到了。全城的玩具都堆得高上屋顶了。
然妮娅爬上梯子,玩具们也跟着她上了梯子。然妮娅到阳台上,玩具们也跟着她上了阳台。然妮娅到阁楼上,玩具们也跟着她到阁楼上。
然妮娅跳上了屋顶,快快地摘下一片蓝色的花瓣儿来,抛向空中,急急地说:
“飞吧,飞吧,小花瓣,
从西飞到东,
从北飞到南,
飞着兜上一个圈,
兜完圈儿落到地,
我要怎样就怎样。
我要所有的玩具,全部回到各自的玩具店里去!”
一下子,所有的玩具都不见了。
然妮娅看了看自己的七色花,发现只剩下一瓣了。
“就只剩这一小瓣了! 那六瓣好像都浪费了,什么乐趣也没得到。不要紧吧。这第七瓣我就知道该怎么用了。”
她在街上走着,边走边想:
“我究竟要什么好呢? 我给自己要四公斤‘小熊’牌的水果糖吧。不,最好要四公斤‘水晶’牌的水果糖。或者都不要……最好这么办: 要上半公斤‘小熊’,半公斤‘水晶’,一百克花生糖,一百克核桃糖,还有,不管怎样,我也得给帕甫利克要上一个玫瑰色的面包。可这样好吗,一吃都吃光了。不行,我得给自己要上一辆三轮自行车。不过这又干吗呢? 我骑一骑,骑过怎么样呢? 再说,弄不好会让那些淘气男孩子给抢去呢。说不定还挨上一顿揍呢! 不行! 最好还是要上一张电影票,马戏票也行。两个地方反正都挺有趣就是了。要不,最好要一双新凉鞋吧? 这也不比看一场马戏坏。不过,说实在的,要双新凉鞋就一定好吗?! 可以要一样更好的东西。现在,最重要的是,我千万别着忙。”
然妮娅正这样盘算着呢,忽然看见一个长得很清秀的男孩。他在门口的一条板凳上坐着,眼睛大大的,蓝蓝的,是一双闪着快乐的光彩却又很沉静的眼睛。小男孩看上去十分让人喜欢,那样子一眼就看得出他不是一个好打架、会抢东西的孩子,所以然妮娅想要跟他认识认识,同他交朋友。小姑娘一点不害怕地走到他跟前,离他很近很近,近得在男孩眼睛的瞳仁里都能非常清楚地看见自己搭在肩上的两条小辫子。
“小男孩,小男孩,你叫什么名子呀?”
“维加。你呢?”
“然妮娅。我们来捉迷藏好吗?”
“我不能。我的一条腿跛了。”
这时,然妮娅才看清他一只脚上穿的鞋跟通常的鞋两样,鞋底特别厚。
“太可惜了!”然妮娅说。“我很喜欢你,同你一道跑着玩,我准会很快活的。”
“我也喜欢你,同你一道跑着玩,我也准会很快活的。可是非常可惜,我不能和你一道跑着玩。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我一辈子都不能玩了。”
“啊,小男孩,怎么说这么丧气的话!”然妮娅大声阻拦说,接着从口袋里取出她那珍奇的七色花。“你瞧这花!”
小姑娘说着,小心翼翼地摘下最后一片天蓝色的花瓣,拿它在眼睛上贴一下,然后松开小手指,接着用她那细甜细甜的嗓子唱起来,她的嗓音幸福得微微发颤:
“飞吧,飞吧,小花瓣,
从西飞到东,
从北飞到南,
飞着兜上一个圈,
兜完圈儿落到地,
我要怎样就怎样。
我要维加的腿好好儿的!”
就在然妮娅说话的一瞬间,小男孩从板凳上跳了下来,同然妮娅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他跑得那样快,小姑娘怎么下劲追,也没能追上他。
(韦苇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