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次三经萯山①之首,曰敖岸之山,其阳多㻬琈之玉,其阴多赭、黄金。神熏池②居之,是常出美玉。北望河林,其状如蒨③如举④。有兽焉,其状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⑤,见则其邑大水。
又东十里,曰青要之山,实惟帝之密都⑥,是多驾鸟⑦。南望墠渚⑧,禹父之所化⑨,是多仆累、蒲卢⑩。䰠武罗⑪司之,其状人面而豹文,小要而白齿,而穿耳以鐻⑫,其鸣如鸣玉。是山也,宜女子。畛水⑬出焉,而北流注于河。其中有鸟焉,名曰鴢⑭,其状如凫,青身而朱目赤尾,食之宜子。有草焉,其状如葌,而方茎黄华赤实,其本如藁本,名曰荀草,服之美人色。
又东十里,曰騩山,其上有美枣,其阴有㻬琈之玉。正回之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其中多飞鱼⑮,其状如豚而赤文,服之不畏雷,可以御兵。
又东四十里,曰宜苏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蔓居之木⑯。滽滽之水⑰出焉,而北流注于河,是多黄贝。
又东二十里,曰和山。其上无草木而多瑶碧,实惟河之九都⑱。是山也五曲,九水出焉,合而北流注于河,其中多苍玉。吉神泰逢⑲司之,其状如人而虎尾,是好居于萯山之阳,出入有光,泰逢神动天地气也。
凡萯山之首,自敖岸之山至于和山,凡五山,四百四十里。其祠,泰逢、熏池、武罗皆一牡羊副⑳,婴用吉玉。其二神用一雄鸡瘗之,糈用稌。
〔注释〕 ① 萯山: 萯音倍(bèi),又音负(fù),黑黍。 ② 神熏池: 当地尊奉的人神,负责制作美玉。 ③ 蒨(qiàn): 同茜。茜为多年生蔓草,茎有刺毛,根红色,初秋开黄花,可作染料,亦可入药;蒨又指草盛貌。 ④ 举: 榉树,落叶乔木,高达25米,春季开花,坚果小,木材坚硬,耐水湿,可制作家具、造船、修桥、盖屋。 ⑤ 夫诸: 预报水灾的鹿类动物。 ⑥ 密都: 帝王后宫。 ⑦ 驾鸟: 野鹅,代指后宫服务员。 ⑧ 墠渚(shàn zhǔ): 墠,供祭祀用的经过清除的整洁地面;渚,水中小洲。 ⑨ 禹父之所化: 禹父即鲧,“所化”指鲧死而化为熊,或鲧腹生禹。 ⑩ 仆累、蒲卢: 仆累,蜗牛;蒲卢,螺蛳或蚌类。 ⑪ 䰠武罗: 帝禹时代的后宫娘娘。 ⑫ 鐻: 音据(jù),悬挂钟鼓的架子;又音渠(qú),金银制作的耳环。 ⑬ 畛(zhěn)水: 畛,田间小路,界线,告知。 ⑭ 鴢: 音杳(yǎo),又音幼(yòu),鱼鹰。 ⑮ 飞鱼: 疑是江豚类水生动物。 ⑯ 蔓居之木: 藤类或荆类植物;中山二经蔓渠山之“蔓渠”即蔓居之木。 ⑰ 滽滽之水: 滽音容(róng)。 ⑱ 河之九都: 祭祀黄河的圣地。 ⑲ 吉神泰逢: 负责祭祀黄河的人神。 ⑳ 副: 半只。
【鉴赏】 中山三经即中部山区第三条山脉的考察记录,共记述有5座山,4条河流,10处地望,9处矿物,5处植物,7处动物,还有神熏池、䰠武罗、吉神泰逢这三个非常有特色的人神。
中山三经记述的山脉总称萯山,它由5座山组成,是《五藏山经》26条山脉里山数最少的一条山脉,同时也是所述地理范围最小的区域之一(5座山合计里程为80里,而总里程为440里,两者数字可能有误),其地理方位在今日洛水与黄河交汇的洛阳、孟津、偃师一带,主要山脉即洛阳东北的邙山,邙山又称北山、芒山、郏山。孟津县的黄河渡口盟津,系周武王会盟八百诸侯渡河北伐商纣王的地方,其附近相传是龙马向伏羲献河图的地方(在民间故事中,伏羲从西方沿黄河漂流至此),其西则是黄河水利枢纽工程新建小浪底水库所在地。
敖岸山“北望河林”,表明敖岸山位于黄河南岸,在此地向北望去,可见到黄河岸边有一大片树林。这是因为,黄河下游自三门峡至孟津段沿中条山南麓而行,到孟津县地势落差骤减,河道突然展宽,流速变缓,黄河下游泛滥的起始点即在此处,一般来说在这里的黄河岸边才有可能形成大面积树林。所谓“神熏池居之,是常出美玉”,意思是熏池居住在这里,他的职责是管理制作精美的玉器(包括陶器、骨器、木器、青铜器等),这是一项技术含量很高的工作,理应有专人负责。上古时期,人的姓氏名称尚未形成规律,往往习惯用职务或工作性质来称呼人的名字,因此,“熏池”一名当与他的工作状况有关,“熏”涉及用火,“池”涉及取水。敖岸山又称献岸山,本有贡献之意。
第2节青要山是一处非常重要的地方。《五藏山经》记述有两座帝都,一是西山四经昆仑丘的“帝之下都”,二即此处的“帝之密都”,前者为黄帝族的大本营,后者为帝禹时代的后宫,它们在当初都应有庞大的建筑群,可惜早已荡然无存了。值得注意的是,位于偃师的二里头夏文化遗址,出土了大型宫殿基址(有人认为属于商代),面积达10000平方米,或即青要山“密都”遗址。今日洛阳市新安县仍然有一处青要山风景名胜区,以双龙峡谷为标志性景观,相传黄帝曾居住于此。
青要山的“驾鸟”,实际上是管理后宫事务的官员及其下属服务员,类似昆仑丘的鹑鸟和西王母的三青鸟。由于密都是后宫,因此驾鸟有可能包括被净身的男人。此处“墠渚”是一处人工建造的祭祀圣地,祭祀的对象即禹的父亲鲧(在《山海经》里,所谓父子并不一定就是父亲与儿子,通常是指前代与后裔),而这也就表明青要山的主人与鲧有着密切的关系,因此所谓“帝之密都”应该就是帝禹的后宫。相传鲧治水失败被处死后化为黄熊(能)入羽渊,此处墠渚或即羽渊,或者象征着羽渊,仆累、蒲卢也可能是与祭祀活动有关的什物。
䰠武罗身穿豹皮裙,齿白腰细,戴着金光灿灿的耳环,说话好像鸣玉般清脆,显然她就是后宫娘娘,亦即东方美神。这里的环境对后宫娘娘的生活再适宜不过了,既种植着可以美容的荀草,又饲养着有助于怀孕生下健康婴儿的鴢鸟肉可食,还有众多的奴婢。根据上述记载,帝禹时代的后宫估计已经具有相当的规模。
《左传·襄公四年》记有:“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迁于穷石,因夏民以代夏政。恃其射也,不修民事而淫于原兽。弃武罗、伯因、熊髡、尨圉而用寒浞。”据此可知,武罗在夏代仍然是著名的部落,中国武氏的姓氏可以追溯到武罗部落,而唐代女皇武则天的美貌基因看来也是渊源自有了。
第3节騩山出产美枣,可以采食。在近、现代人的观念中,总想当然地认为古代人的生活如何艰难;其实在先夏时期,地广人稀,植物繁茂,可供捕食的鸟兽亦多,再加上民风淳朴,只要年景正常,应当是衣食无虞。騩山属于多雷区,当地人相信用飞鱼制成的护身符或护甲,具有避雷击和防身的功效。
第5节的和山是黄河之神所在地,或者此处有祭祀黄河之神的圣坛。所谓和山五曲、九水合流入黄河,可能是一种模拟景观,象征黄河下游九水归一,以祈求黄河下游众支脉河道安流不泛滥。此处吉神泰逢可能是由巫师装扮成的黄河之神,他身披虎尾,伴随着火光,虔诚地向天地祈祷,把苍玉投入黄河,希望能够感动天地让黄河年年安流。
中山三经的居民要用劈成两半的公羊祭祀吉神泰逢、神熏池、神武罗,祭器要选用吉玉。祭祀其他两座山的山神,要埋下一只雄鸡,并献上精稻米。据此,青要山的䰠武罗,既是帝禹时代的后宫娘娘,同时又兼有后宫娘娘之神的身份。需要说明的是,帝禹时代乃是一个历史很长的朝代,而不是像传说所说的仅仅是一个帝王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