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丢你,难舍你,又难管你。不管你,怕你有了别的;待管你,受尽了别人的闲气。我管你,又添烦恼;我不管你,又舍不得你。你是我的冤家也,不得不管你。
矛盾真的无处不有,无时不在。有矛盾就有烦恼,烦恼与矛盾共存。以情侣夫妻而言,分别了,自己独处家中,“拥衾寒,挨漏永,数尽更筹”(《挂枝儿·咒》),“数归期,数得指尖儿痛”(《挂枝儿·数归期》),以至思极生怨,怨极成骂:“骂几句薄倖冤家,骂几句短命天杀!因何把我抛撇抛撇下”(《罗江怨·纱窗外,月影斜》)?同时又在担心忧虑: “我想我的乖亲的乖亲,不知乖亲想我也不想”(《急催玉歌·想亲亲》)?同处时,分别时的那种矛盾虽然消失了,却又产生了新的烦恼。两个人在一起也不能真的须臾不分,要生活,就总得与其他人打交道。可社会风气不好,总怕对方拈花惹草,做出不忠于爱情的风流韵事来,这就少不了要 “管”。一管,烦恼又生。
“难丢你,难舍你,又难管你。”首句连出三 “难”,愁云密布。这三难可不同于 “苏小妹三难新郎”,人家的难含有甜滋滋的喜悦,连些许焦灼也是甜甜的;这三难倒有点近于唐婉的 “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左右为难,进退两难。三难源自深情,难丢难舍就是证明。难管不是不管,而是想管又觉得不大好管,表现了她欲管亦难,欲舍亦难的矛盾,这正是由于她对郎君的一片深情所致。
二、三句孳生于首句,是对首句的进一步阐发: “不管你,怕你有了别的”,写出了她的担心,也是她要管的原因。凡是特别珍惜的东西,也就越发怕失去,也就越发看得紧。当时,上层统治者纵情声色,生活糜烂; 日益壮大的小市民阶层,又有相当一部分人喜新厌旧,朝三暮四。《急催玉歌·俏冤家》、《时尚闹五更·哭皇天 ·一更里》中的女子不就是碰上了这样的人吗?在这种日下的社会风气中,人的感情变化是很快的。一个 “怕”字,在表明她对郎君的几分担心的同时,也微露对当时社会现实的几分不满。
“待管你,受尽了别人的闲气。”是谁“受尽了闲气”?这里没有明说。可能是她自己。要是管他,就势必招来别人的埋怨:干嘛管得那么紧呀?人们在埋怨她的同时,也会嘲笑他是 “气管炎”(妻管严)什么的,使他在众人面前坐着脖子不硬,站着腰杆不直,说话语气不壮,岂不是受了别人的闲气?夫君受气,她又怎么能心安?这是她 “待管”的难处。不仅如此,管吧会“又添烦恼”。如果管了,被管的他心里就不会痛快,就有磨擦产生,烦恼就在所难免了。不管吧,一旦真的 “有了别的”,他就会“不思还乡”;她自己呢,也将会 “独守了空房”。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她就是在这种复杂的境况中踯躅徘徊,主意难定。
“你是我的冤家也”一句长叹,抒发了她不尽的绵长之情。管也不行,不管也不行,岂不是真正的冤家?难丢下,难舍下,又难管得下,岂不是真正的冤家?狠心要管,又怕 “受尽了别人的闲气”,怕 “又添烦恼”,最终却又“不得不管你”,岂不是真正的冤家? “冤家”也是她对夫君的昵称。既然“你是我的”,是我的夫君,我就应该管,这是感情上的责任,也是职分上的义务。因此,她终于下定决心: 管!
决心是下定了,但并不那么果决,“不得不管”就透出了这一点,也表明了她内心的矛盾痛苦。这位少妇终于决定要管。管,固然可能是“受尽了别人的闲气”,可能是“又添烦恼”,但与他人已有过的悲凉的眼泪和凄惨的结局相较,孰小孰大,孰轻孰重,还是自不待言的。《管》中的少妇虽心处矛盾痛苦之中,但思量百端,最终还是舍小取大,避轻就重。在这一点上,她是明智的。
对这首民歌来说,管,是几经痛苦、几经思想斗争的结果。在表现她内心痛苦和思想矛盾时,极尽腾挪跌宕之能事,在取与舍,守与丢、管与不管的纠葛错综里,尽现了她对郎君难丢难舍的痴情、难剪难断的真爱,写得婉转曲折,细腻真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