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代的文学画廊中,有诸多妓女的艺术形象。冯梦龙编纂的《警世通言》第三十一卷《赵春儿重旺曹家庄》这篇小说描写的就是一位“胜如男子”的妓女故事。作者通过赵春儿助夫成家之举,讴歌了这位千古“红颜”的高风亮节。在赵春儿这一艺术形象身上,放射着清新的时代芬芳,成为我国文学园圃中的又一奇葩。
赵春儿,是扬州城外的一个名妓。当地有个大户之子曹可成,看上了赵春儿,用五百两银子为其赎身。不久,曹可成父亲和妻子皆死,家贫如洗,他孤身无靠,只得“权退在坟堂屋内安身”。赵春儿顾念曹可成的赎身之恩,治酒款待,并拿出私蓄的白金百两相赠。谁知曹可成不改旧习,很快囊中一空,度日艰难。
赵春儿虽是个妓女,但和一味贪利图财的青楼女子不同,十分重“情”,见困厄中的曹可成处境维艰,在他三年服满后,决定嫁给他。她凑了五十两银子给丈夫买房,又给曹可成一些零碎银子,让他收拾房室,买点日常用品。结婚后,赵春儿劝曹可成赎田耕种,并取出三百两银子交给丈夫。但这位旧家纨袴子弟一拿到钱,又为昔日的闲汉们一哄而尽,气得赵春儿双泪长流。曹可成整日和赵春儿吵闹,逼得地只好和丫环翠叶靠纺线度日。不上一年,曹可成坐吃山空,为活命,竟然在暗中又偷卖了翠叶。赵春儿又气又苦,从前至后,对丈夫数落一场。曹可成自知理亏,懊悔不迭,禁不住眼中流泪。在赵春儿的指点下,当了个村童的训蒙先生,以换取些须学俸。
十五年后,曹可成偶和殷盛邂逅相遇,萌生了买官求富之念。但买官需要一千两金银,赵春儿鼓励丈夫去向亲戚借钱。曹可成空手而回,哭得泪眼涟涟,欲以死了此残生。赵春儿见丈夫在经历了人生的磨难后,似有悔改,决心设计试探他的真心。她让曹可成去搞一张起送的文书,曹可成只得硬着头皮向求学的村童家长告借,在好心的朱外郎的帮助下,勉强凑集了一两多银子。赵春儿又叫丈夫去地下掘出纺线所得的一百六、七十两银子,曹可成“分毫不曾苟且”。她晓得丈夫确已迷途知返,因此,倾其十五年纺线的全部私蓄,买了福建同安县二尹的官。由于赵春儿的帮助,曹可成在任上“宦声大振”,很快升任福建泉州府经历和广东潮州府通判。后衣锦还乡,重振曹家旧业。
赵春儿虽是一个地位低下的妓女,但品德高尚,有着纯真晶莹的美好心灵。她和曹可成的交往,本无丝毫的情感基础。曹可成用五百两银子为其赎身,是狎妓者的常事。但赵春儿对此却十分用情,久不见曹可成来家,她“心中思念”;一旦得知曹家破落后,更不像那些见利忘义之辈,将旧日的情人一脚踢开,而是满怀同情,真诚相助。小说描写赵春儿见到落难中的曹可成,抱头大哭,说: “妾之此身,乃君身也。幸妾尚有余资可以相济,有急何不告我?”这番话在身处绝境之中的曹可成听来,不啻是知音之言。而且,赵春儿又慷慨地解囊资助百金,嘱咐曹可成省吃俭用, “缺少时,再来对我说”,寥寥数语,掷地有声。当曹可成“不知稼穑艰难”,将她的周济于大肆挥霍时,赵春儿仍然只是好言苦劝。曹可成非但不知恩,还怀疑其“厌薄”他, “忿然而去”,赵春儿仍不弃厌之,暗中又教人送些柴米之类给他,并向曹可成明确表示:“我当初原许嫁你,难道是哄你不成?”“你切莫听人闲话,坏了夫妻之情。”其一片真情,跃然纸上。
赵春儿又很有心计,在挽救步入歧途的曹可成时,善于因势利导。她在丈夫未觉悟时, “且由他磨炼去”,甚至将全部箱笼中的家私一一交付曹可成,但又不放弃一切教育他的机会。当曹可成的思想稍有转机,赵春儿即指给他一条教书谋生之路,在自食其力的劳动生涯中,让其体验人生的苦和乐。曹可成意欲买官求富,赵春儿立即抓住这一心理,不失时机地让丈夫去向亲戚们告借,以便用他四处碰壁的事实让浪子回头。当曹可成两手空空、哭泣着回来时,赵春儿说: “哭什么?没了银子便哭,有了银子又会撒漫起来。”纵观全篇,赵春儿正面指责丈夫“撒漫”使钱的话仅此一句,但由于说在节骨眼上,力如千钓,对曹可成的思想震动很大,成为他改过从善的思想契机。小说中的曹可成,是封建社会中富家大户纨袴公子的艺术典型,在旧制度的庇护下,他挥霍无度,积习甚深。赵春儿屡次苦劝相救,都无济于事。她意识到教育丈夫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不惜用十五年的漫长纺线生涯,企图默默地进行感化。当丈夫有所转变时,赵春儿又引而不发,故意设计试探,尤其是对纺线积下的千金巨富,从不露半字。这些真实而可信的艺术描写,令人窥知赵春儿除了具有品格高尚的美德之外,还凝聚着可贵的机智和才华。真如小说结尾诗所赞: “如此红颜千古少。”明代中、后期,随着东南沿海地区资本主义萌芽的滋生,商品经济日益发展,传统的封建道德观念正受到各种社会新思潮的冲击。文学是社会现实的一面镜子。这种新、旧思想的斗争,必然会在文学作品中得到表现。小说中的赵春儿,助夫成家,体现了当日市民群众道德伦理观念的一个侧面。在赵春儿身上,集中表现了市民们的理想追求。它之迥异于中国文学中的传统妓女形象,正是时代所带来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