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智襄子①为政,与韩康子、魏桓子宴于蓝台。智伯戏康子而侮段规②。智国③闻之,谏曰:“主不备难,难必至矣!”智伯曰:“难将由我。我不为难,谁敢兴之?”弗听。智伯请地于韩康子,康子使使者致万家之邑于智伯。智伯悦。又求地于魏桓子,复与之万家之邑一。智伯又求蔡、皋狼之地于赵襄子,襄子弗与。智伯怒,帅韩、魏之甲以攻赵氏。襄子乃走晋阳。三家以国人围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沈灶产蛙,民无叛意。智伯行水,魏桓子御∙,韩康子骖乘。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④,绛水可以灌平阳⑤也。疵⑥谓智伯曰:“韩、魏必反矣。”智伯曰:“子何以知之?”疵曰:“以人事知之。”明日,智伯以疵之言告二子。二子出,疵入曰:“主何以臣之言告二子也?”超然 客 校 对智伯曰:“子何以知之?”对曰:“臣见其视臣端而趋疾,知臣得其情故也。”智伯不悛。疵请使于齐。赵襄子使张孟谈潜出见二子,曰:“臣闻唇亡则齿寒。今智伯帅韩、魏以攻赵,赵亡则韩、魏为之次矣。”二子乃阴与张孟谈约,为之期日而遣之。襄子夜使人杀守堤之吏而决水灌智伯军智伯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败智伯之众遂杀智伯,尽灭智氏之族。
臣光曰: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夫才与德异,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谓之贤,此其所以失人也。夫聪察强毅之谓才,正直中和之谓德。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云梦之竹,天下之劲也,然而不矫揉,不羽括,则不能以入坚;棠溪之金,天下之利也,然而不熔范,不砥砺,则不能以击强。是故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
(节选自《资治通鉴·周纪一》)
【注】①智襄子:春秋末期晋国四卿之一,智氏家族的领主。②段规:韩氏家相。③智国:智伯家臣。④安邑:魏氏都城。⑤平阳:韩氏都城。⑥疵:智伯谋士。
译文:
智襄子主持政事,与韩康子、魏桓子在蓝台饮宴。席间智伯戏弄韩康子,又侮辱他的家相段规。智伯的家臣智国听说此事,就告诫说:“主公您不提防灾祸,灾祸就一定会来了!”智伯说:“灾祸都将取决于我。我不给他们降灾就罢了,谁还敢兴风作浪?”(智伯)不听劝告。智伯向韩康子要地,韩康子便派了使臣给智伯送上有万户居民的领地。智伯大喜。又向魏桓子索要土地,魏桓子也交给智伯一个有万户的领地。智伯又向赵襄子要蔡和皋狼的地方,赵襄子不给。智伯勃然大怒,率领韩、魏两家甲兵去攻打赵家。赵襄子于是逃往晋阳。智伯、韩康子、魏桓子三家率领各自军队围住晋阳,引水灌城。城墙只差三版的地方没有被淹没。锅灶都被泡塌,青蛙孳生,人民仍是没有背叛之意。智伯巡视水势,魏桓子为他驾车,韩康子站在右边护卫。智伯说:“我今天才知道水可以灭亡别人的国家。”魏桓子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韩康子,韩康子也踩了一下魏桓子的脚,因为汾水会淹没魏的都城安邑,绛水也会灌没韩的都城平阳。智家的谋士疵对智伯说:“韩、魏两家肯定会反叛。”超 然 客 校 对智伯问:“你怎么知道?”疵说:“凭人之常情知道的。”第二天,智伯把疵的话告诉了韩、魏二人。两人出去,疵进来说:“主公为什么把我的话告诉他们两人呢?”智伯问:“你怎么知道的?”疵回答说:“我见他们仔细看我而后匆忙离去,这是他们知道我看穿了他们心思的缘故。”智伯不改。于是疵请求让他出使齐国。赵襄子派张孟谈秘密出城来见韩、魏二人,说:“我听说唇亡齿寒。现在智伯率领韩、魏两家来围攻赵,赵灭亡之后就该轮到韩、魏了。”两人于是秘密地与张孟谈商议,约好起事日期后送他回城。赵襄子夜里派人杀掉智军守堤的官吏,让大水决口反灌智伯军营。智伯的军队为救水而大乱,韩、魏两军乘机从两翼夹击,赵襄子率士兵从正面迎头痛击,大败智家军。于是杀了智伯,将智氏一族全部诛灭。
臣司马光认为:智伯的灭亡,在于他的才胜过了德。才与德是不同的,而世俗之人不能分辨他们,一概称之为贤明,这是人们找不到贤人的原因。聪慧明察、刚强坚毅才叫才,正义耿直、公道平和才叫德。才,是德的辅助;德,是才的统帅。云梦泽出产的竹子,是天下的刚劲之物,然而如果不矫正它的曲直,不配上羽毛箭头,就不能作为利箭穿透坚固之物;棠溪出产的铜,是天下的精锐锋利之物,然而如果不放在模具中熔炼铸造,不磨砺出锋,就不能作为兵器击穿硬甲。所以,德才兼备的人称之为圣人,无德无才的人称之为愚人,德胜过才的人称之为君子,才胜过德的人称之为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