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先声明一下,文中人物大都写了绰号,是为保持原貌,留下念想,没有不尊重人之意)
我的老家江村,不是安徽那个名字相同、名气很大的村,而是浙江新昌的一个小山村,现在已经没有了,不存在了,村基也在钦寸水库底下了。好几次想写一点回忆,当村还在的时候就想过,但总是犹豫,放弃;现在村也消失了,还是抽空断断续续写一点吧。
江村位于县城东面约20公里的新林乡。我小时候新林乡叫新林公社,属于大市聚区,公社驻地在胡卜。胡卜是一个古村,在新林也算大村,当地有“查林胡卜大乡村”之说;在新昌建县之前,胡卜就是新昌乡所在地,“新昌”县名即来自新昌乡。公社驻地后来迁到竹岸,那是江村的邻村;“文革”前后阶段驻地在竹岸,公社改乡时也在那里,乡政府边还曾经有一个电影院。之后乡政府又迁到马岸(竹岸下游,属查林),直至筑水库。
马岸、竹岸都在新昌通宁波的公路(江拔线)边。我小时候竹岸是一个(班车)停靠站,去新昌或宁波可以到那里等车;但停靠站还不是正式车站,乘车不能保证,车站要走到曹州(胡卜邻村)或棠家洲(那时属于龙皇堂,不属于新林)。竹岸我们从小比较熟悉,因为外出基本上要经过,到大坪头、西坞读书都要过那里。村里比较有影响的人物,如姜焕癞子、东阳癞子、小梅招、四袋腐、老八头、小明法、伯明、千宝、孙彪、老虎、其华赖宅、伯棠癞子、妹卵炮,……,我们都知道。竹岸也是黄泽江上游两支溪流交汇的地方,一支从岩头卜、王家庄那边来,另一支就来自我的老家江村。
我们那支溪水叫丹溪,从巧英水库下来,经里家溪、赤岩、丹坑,上游邻村为上海岭。我们小时候,上海岭与江村还属于同一个红光大队,后来大队取消又分开了。上海岭村非常小,我们小时候他们好像只有十八户人家。他们那里的人我们基本认识,小学要到我们村里来读。我们溪里的水是流到黄泽的,小时候就知道;涨洪水时,总听大人讲,河流中漂浮的东西会冲到黄泽。
除了东边上海岭与北边竹岸两个邻村外,江村的邻村还有西面彭顶山,南面后梁。彭顶山与后梁非溪路带,都是“山背等”;后梁则不属于新林,我们到街头(大市聚)赶集(农历三、六、九)要经过后梁。记得有好几年,后梁人粮食不够吃,年年要到我们村借储备粮。彭顶山也是黄泥地,一旦干旱就没收成,水很宝贵,有“彭顶山,茄丝(撒尿)淘冷饭”的歌谣。他们从我们村前的溪里(青潭岛)泵水上去,要转接好几次;而往往准备妥当,天就开始下雨了。把彭顶山人打水作为天气预报,还是相当准的。记得彭顶山人为争水(拦水筑坝,影响我村灌溉),还与我们村里人干过一仗;也许不只一次有两次,不是很清晰了。
江村的位置就坐落在这四个村之间。背靠一山简称后门山,延伸为香板山(下门山脚方向)。我们这里的山还属于天台山脉(边缘),上祝、梅坑再过去就是四明山了。从村的后山上去是大太平,早年有一个山厂,竹岸人火标长子和长发油一家住着;那里曾经有一片桃园,后来毁掉种番薯了,我父亲的坟也在那里(筑水库时已迁移)。大太平上去的山顶叫紫树坪;里大太平进去稍远一点便是花树坪岗,团近算高,小学时曾经去那里埋“地雷”抓“特务”。村前一溪,丹溪,我们只简单划分为门口潭、中央溪滩、牛头潭、青潭岛等。门口潭是我们经常游泳的地方,小时候逞能,洪水刚退去时,可以一手高举书包或衣服游到对岸去。中央溪滩四周是水,相当于一个岛;上游水流到牛头潭那里分为两路,一路过岙桥下垒砼(垌)边直行,另一路过青山脚绕过中央溪滩至门口潭集中。牛头潭那里有岙桥可算一个“景点”,桥下深潭清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发洪水时,那地方则是激流。记得有一年大水,村人章定为了一根木头,在短裤屁股后放一小瓶烧酒,从岙桥旁跳入水中,向中央溪滩游去,真是不要命;还好,没有被冲得太远或撞上岩头。岙桥为单孔石拱桥,名“长安桥”;桥名我后来才知道,看到桥碑卧在水圳边当洗衣板用,刻的字已基本磨掉。青潭岛则在下游,平时一般不去,只在荼鱼时去那潭里抲鱼。
溪对面,周家坟山,青坑,再远就是黄泥岭、彭顶山了。记得钦寸水库兴起时,村里唯一同年佬(春明)情系老家,希望在拍的照片上留下一语,我曾以“傍水丹溪对青坑,依山香板有江村”句供其参考,表明江村的位置。我们村中有一水圳,水从上游溪里(在牛头潭上方靠近猪头潭那里筑一条拦水坝)引进,用于灌溉门口畈及庙下畈的水田,同时便于村人用水;这水很清,不仅用于洗涤,早期我们吃的水也从水圳里挑。圳里小鱼很多,我小时候经常钓鱼;鲶鱼也有,水放干时可以从石洞中抓到,但这是很早的事了。村里还有一条“南北大道”,碇石路,是村的出路;北到竹岸,南到大市聚,那里都有马路通新昌以及更远的地方。到大市聚要爬半髁岭,也叫半岭山;那里有一间茅草屋,后梁人发料竹棍住过多年。就这样,我们这个村,差不多四周都是山(村边有田,但山在不远处),几乎家家户户可以开门见山。过溪则走狭窄的木桥,因此也很有“小桥、流水、人家”古韵。
我们这个村的名字(江村),作为江边一个小山村理解感觉很好,我也想这样解释,可惜历史不是这样。历史的真面目终究怎样,实际上已弄不清楚,只是有点传闻,譬如原来叫涨村,因为在江边容易涨大水,村基是泥沙涨积起来的;这种说法曾经被旧版的《新昌县地名志》采用。也有说姜村、张村的,小时候在秤杆上确实见过,但其依据也值得怀疑,恐怕只是农村人没文化,随便订个同音字上去算了。那为什么一定不是“江”呢?因为“江”我们当地人不读江,而读缸;村名的读音(流传)是不会错的,我们村不叫缸村,叫江村。
江村是一个小村,只有几十户人家,到筑水库前不久,户数才过百。但传说很早以前是一个大村,村基在仙池(离上海岭更近,过棺材坑可以通王家庄;那里后来开辟成橘园,地下确实挖掘出好多古老的砖瓦),因为村霸仗势欺人被镇压,全村毁为白地。后来的村是明朝贫苦人家逐步重建的,所以全村杂姓混居,村小姓却不少。关于村里的这个传说,我曾经问过吕清波老师,他说老辈是有人讲,“现在千根癞子还经常在讲”,以前有做新妇的(轿子)过路,姚家人一定要抢去睡几夜才放行;也许这事就是《地名志》记载“村霸仗势欺人”的注解。我们村里确实有一个叫“姚家山”的地方,在上台门去峧头的路边,我家还曾有一块菜地在那里(地里有一株杮红树);因此,传说也有可能是真。
我小时候,江村的居住范围除本村(江村人叫大村)外,还有几个山厂(后来的官方称谓好像都叫自然村)。那时香板山有一户,法苗,姓梁,后来搬到大村上首(峧头)。法苗是一个老实人,但她的女人却不甘寂寞,不时会弄点响动,在村里也算小有名气。其大女儿海娟嫁给我们台门的启明佬;两个儿子:中华老牌、亚华癫子,亚华比我小一岁,小时候还有个绰号“夜壶贯”;亚华之下还有大妹、小妹。庙下(香板山脚)有一个“老大头”,法苗的哥哥,神志不清,传说是年轻时被女人假手巴掌打傻的;估计他学过簟匠生活,傻了还能破篾、编箩、打篮头;后来搬到村里后门山脚,一天到晚自言自语。他算一个“五保户”,但在“文革”期间还被人绑起来批斗,说他不劳而获;现在看来,真是大笑话。庙下还有一户昌和,姓贝,后来也搬到后门山脚。以前生产队里开大会,夜里没有电灯,要亮就要开汽灯;印象中,汽灯那个耀眼的“大卵袋”(灯泡),每次要等昌和筅帚来打,且见他每次都披着那件黑色的旧大衣(不记得他夏天穿什么了)。他结婚很迟,但也生了几个儿子;计划生育时,乡干部来做工作,他就骂:以前没老马,一个都不来问;现在有老马了,生小侬倒来管了?
周家坟山有两户,章姓,东才、法中堂兄弟,及法中的父母世昌麻皮与乔妹老太婆。他们屋边有一个竹园,记得侧门口是一丛金竹。法中家好像养过一只猫头竹棍(鹰),被告诫去看时要不停地眨眼睛,否则让它数去睫毛要倒霉。有一年管家岭人与我村为山林起争执,赶到我们村里打架,有几个人被我村抓住关在牛棚里,他们大概“黔驴技穷”了,居然偷偷地把法中的父亲弄走(因为年纪大了,据说是用大畚箕抬去的)抵作人质。乔妹老太婆身体棒,晚年还声音朗朗,能干力气活;听说年轻时曾被外村人“典”过,就像柔石写的《为奴隶的母亲》主角。东才矮子叫乔妹大妈,可能是她带大的,他会做木匠,水平全村数第一。法中癞子高中毕业,据说曾经有希望推荐为工农兵大学生,因村里当时掌权者不肯盖章(说是想把名额留给自己子女)而未成。他算一个能人,在整个乡里的名气比村里更大,年青时在广播站(胡卜)蹲过,西坞当过老师,吃过国家米饭,后来在竹岸办羊毛衫厂(全乡算早),不少个体老板是从他的厂里(培养)出去的。他们两家后来也到大村里来了(法中家是在村里租了房子开小店)。
青坑人比较多,分外青坑、里青坑、南桃山等,最远的里青坑,离大市聚的后梁比江村近得多,达西、达庆、达中(石姓)兄弟们(还有其父母)住在那,后来三兄弟都移到大村里。达西瘪原来单身,村里小千根去世后继其位,与桂凤成家,有子女若干。达庆马卵是村里的一个“材脚”,给人感觉有点傲,他右手只剩两根手指,说是炸鱼时炸掉的;几个儿子,有移民到我们同一个村的。三兄弟达中最小,但死得最早,他去世时好像年纪不很大,正当壮年,留下妻子还年轻,孩子还小;当然现在都大了。
再是南桃山,可以从青坑走,也可以从半髁岭走,有祝君老大等四兄弟(姓章);后来多数移到大村,也有移到后梁去的。祝君老大没有老婆(是我们没看到),但有个儿子法生胡子,法生胡子移到后梁去了。祝君老大的身体估计不错,早几年看见他年纪不小了,还天天能走半髁岭,无论寒暑,乐在其中。老二(祝清)中年后身体不是太好,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他们一家好像一直没有移到大村里,听说他儿子也移到后梁去了。老三头(祝银),人高马大,生产队里当过小队长;早年好像也做过木匠,后来不做了。田地分到个户之后,就没怎么发挥特长;也许是精力过旺,私自开荒,生事成病,竟提前落山了。他大儿子金生木卵,比我小一岁,后来也做过村长;二儿子老金夫,有点本把力,社会上做过几年好汉;小儿子比我们小很多,不大清楚了。还有老五头(祝林),为了跟下台门老五头区别,有时会讲“大老五”或“南桃山老五头”,他也移到后门山脚,有几年我们一起出去接过树秧。
再出来就是青坑(虽在里青坑南桃山与外青坑之间,但没人叫中青坑),也写作清坑,不过感觉这坑水总是浑涂涂,不太清。青坑也有条路通大市聚,外村人从查林、竹岸方向上来跄街、读书,好多不过半髁岭而从这里走。青坑两边都有人家。周家坟山翻背这一边,是我爷爷奶奶居住的地方,也就是我父亲、叔叔、姑姑们长大的地方;这里还有我小爷爷一家,旁边有一个竹园,一株老梅树。于我太公而言(我就不知道了),实际上当时就只有一户人家。听说我爷爷年青时在大坪头做年,因房屋倒塌寄住在竹岸上面倒坪山(山厂)堂兄家;是我奶奶不愿意寄人篱下,坚持要我爷爷返回青坑;于是在青坑重新搭建茅草屋住下来。我小时候也经常去那边住宿,不过已经是瓦屋了。后来我叔叔一家买了社屋,搬到大村里,爷爷不肯过来,仍独自住在青坑的一间小屋里。小爷爷同我爷爷一样(两人名字一个叫银华,一个叫小华,绰号好像都是“癞子”。也许早年农村条件差,癞子多;但即使不癞,也有很多人绰号叫癞子)有儿女各一双,老大是女儿,称呼就叫“老大”(不是老驼,也没人叫名字),腿残,似是幼年从田坎上跌下摔坏的,走路摇晃如摇船老大;小女儿只比我大一岁。其儿子大的叫国权老板,小的比我还小,我这俩堂叔个子都比较高。
另一边靠近扎麦地、白烂泥岗下面那里住的是章姓人家,原来也是一户,兄弟分成两户的。兄叫“自大”(音自驼,大名为宝见),农村孩子小名都要叫得贱一点,不用父母管,自己会长大,好养;弟叫“小自驼”,也叫“自大弟”,名字好像是根见。自驼即国扬卵精的父亲,老实人;国扬的母亲则是个人物(记得原来有个大头颈,后来割掉了),她对人似乎超常亲切,特别是对年青人及小孩子,提及时当作自己家里人一样,都讲伢(我们)哪侬。国扬比我大一岁,小学就是同学;他后来考入师范,开始教书,之后从政,酒量大,交际能力强。国扬家兄弟姐妹比较多,他属于中间;早年他还有个哥哥。青坑的几户人家,后来都搬到大村里了。
外青坑就在江村(大村)的对面,能看见的地方。外青坑只在与里青坑相对时才说,平时就叫青坑;一般讲青坑时,也常指外青坑。那里人家相对比较多(早年还有属于彭顶山的,已经搬走),其实也基本是兄弟分家形成,姓徐,姓王。徐姓孝昌、孝君、孝中,只有大哥孝昌称木卵,另外两兄弟都叫矮子;小弟月中姓王,与兄长们同母异父。月中的父亲叫富贵大爷,“材脚”班子成员,还当过头。月中略长我几岁,小学时比我早,他读了一年过渡班,初中便与我同届了,读高中撮阄他运气好,去了大市聚。他长大后没有住在那老院子里,而是在旁边独立建了新房子。后来他在村里当过几年父母官(月中的绰号好像是癫子吧)。孝昌一直是村里的会计,字写得很小,平时非常小心谨慎,但爱喝酒,一旦喝醉,则也满嘴乱子卵炮了。
相隔几步路,旁边还有一户姓杜,户主叫生侬,大儿子中法胡子,中法之妹名杜中妹,弟弟就叫杜小中法。生侬头白而光,一天到晚没睡醒的样子,走路抖抖动,眯着眼睛;几个子女长得都不像他。据说他不懂牌眼,但经常去驻牌角,偶尔下注,却每次会赢,人称“眯迷佛”。有人说,他还能经常在地上捡到钱。中法胡子娶南桃山云芹为妻,云芹长我一岁。外青坑的几户人家,到筑水库前,一直没有搬迁到大村里。
青坑到江村大村要过江,有木桥相通;我和台门里的老六头,夏天晚上经常去这木桥上乘凉。桥头靠村这边就是概树脚(概树即枫杨),这概树估计有些年头了,可以算作江村的一个地标;现在从彭顶山看去,水库中还能隐隐见到树梢。这地方也叫水碓头,后来又叫加工厂。村里的水圳通到此地,汇集成一个聚水塘,早年有水碓、石磨、狼头;机米、磨粉、捣年糕都在这里,留下过儿时许多梦。聚水塘里的水是用来冲转水碓的,但在那水碓房的旁边另开有一条水路,仿佛水库的泄洪道,以防聚水过满(如夜里水碓停歇时);这条水道上便被布了“鱼轿”,鱼从那里经过即尽入其中。水碓后来机械化,就改名为加工厂。这里还发过小水电,我叔叔在发电站里工作过;晚上关灯先打烊,“嚓嚓嚓”闸刀闪三下,我看过。此地不做加工厂后,我兄弟兴超(叔叔儿子)还在隔壁建小平房住过;亚华癫子好像也办过小五金厂。
从山厂里移到大村的人家,大多数房子建在后门山脚,盖因村内地基有限,村前的一点田畈不能批建,只能往山脚靠。后门山脚的房子越来越多,基本上是后来陆续建的;除山厂里移来,村里兄弟分家搬出也往往去那里。后门山脚有一棵大枫树,也是江村的标志之一。传说后门山整体属于香板山,这里是风水宝地,大枫树是蜡烛(也许与香板山的“香”有关);难怪大枫树旁原来全是坟墓,很多老辈人的寿坟也做在那里(后来筑水库不得不迁移了)。不过大枫树原来并排有三株,另两株早些年请后梁的招侬癞子砟掉了。砟大树要有本事,用绳子吊起来,倾倒的方向要控制好,所以要请大师傅来把关。
江村(大村)的老村居主要有几个台门(院子):里台门、外台门、新屋台门、上台门、下台门,我的家在下台门。
下台门有好几户人家,门口一户,也可算是台门外,因为他们把朝里(台门内道地)的门当后门,把朝外(路边)的门做正门,并且后门基本上是不开的。这户人家是财宝侬,大名章财宝,妻子哑婆(聋哑人),儿子半哑叫小哑子;我们小时候,财宝侬的母亲还健在。财宝侬会做簟匠(即篾匠),大队记工分的时候,他大多是在社屋里做些破篾、编箩、补簟之类生活,对小孩子的乱跑乱闯有时会骂几声,儿时的印象中还有点威望;长大后才知他是个老实人,村里人大多是看不起的。记得有一次,他正月初一上山去偷柴,自以为聪明这天没人看管,结果被人嘲笑一辈子。他的妻子,人虽哑但很热情,见到我们经常“哇啦哇啦”打招呼,别人的亲戚来过几次她就认识,碰到也会用自己独有的方式表示欢迎,并去那家“啊啊”地比划有客人来了。小哑子有学名叫百生,比我年长六七岁,据说小时候曾经被送去聋哑学校得到过医治,所以聋哑的程度比他母亲要轻一点,在“啊”之外还能发几个其他的声音,但仍然是个哑子。小哑子还讨了个老婆小国芹,胖呼呼的,与我同岁;好几年不生育,据说是小哑子不行,便抱养了个女孩。有一次问她,女儿读几年级了,她答“今年已经起蒙楼等读来禾”(教室在楼上了)。后来她自己生了个儿子。前几年听人说,小国芹已经跟别人去了,又听说已被汽车撞死。小哑子则已移民去宁波的慈溪。
进台门第一户人家姓杨,我小时候听别人叫他财侬,老辈人过世后大家都叫他老杨了。他的老伴叫爱娟,有一项特殊的本领,能“推土”,会念几句《妙沙经》,“佛说妙沙经,妙沙观世音,轮船过大海,善者无不胜,午时风浪起,众生时念妙沙经”“天无忌,地无忌,阴阳无忌,百姓无忌,百无禁忌”,据说系传自其婆婆。老杨家孩子比较多,共七个;同我年纪差不多的有两个:老五比我大一岁,老六比我小一岁。老五外号“阿五大炮”,后来自己办过羊毛衫厂;老六爱好画画,老婆长期不回。老大启明佬做过村里的农技员,抽烟“馋堂水带带滴”;老二启金佬做簟匠,在巧英水库时间比较长,因病未结婚就去世了。老三启法佬读书好,做过赤脚医生,也代过课,恢复高考第一年(1977)就考进厦门大学,毕业后又考研究生到北京,后来就在北京成家立业了。老四启凤是女的,嫁到小将里面的中溪。最小的老七头,当过兵,后来入赘到嘉兴去了。
老杨有点大好佬性质,当过队长,会阉猪,还会治小毛病;他有几把眉刀,谁头痛冷热找他挑一下,往往有点效果。他吸烟很厉害,开始抽香烟起,好像嘴唇间没见他断过,即使干活也不拿下,并且差不多半枝是湿的。他喜欢慢吞吞地讲“朝事”,实际上是旧闻,譬如“凤阳婆”(我已写过)。他还爱好结交一些“江湖”人物。“德佬傻子”,团近乡村名人,清醒时会做裁缝(但不清醒时多,做裁缝也常常半途而废);别人只在需要帮忙时请去,老杨则把他当作朋友(说是远房亲戚表兄弟),无事会请他来家吃住。还有一个大好佬是卖菜籽的,好像嵊县崇仁那边人,叫什么已记不得,他也每年请其到家做客。此人有点会下象棋而喜欢吹牛,仿佛天下无敌一般,叫请高手;锡荣癞子(竹岸人,长住江村)下棋不错,因眼睛近视过头,输给他了,他就更忘乎所以。但他有一次输给了我(其实他很一般);我说锡荣水平比我好,只是眼睛差,他绝对不承认。
台门往里便是见法、见三兄弟,姓章。见三单身,同辈人称“三木大”,其实既不木又不大,人缘也不错。他一个人住转角的一间房子,常藏有饼干糕干之类难得的好东西,我孩提时代享用过多次;他泡茶加糖,茶杯积垢多年不洗,小时候我也经常享用其充满特色的糖茶。扑克刚开始流行的那几年,吃过晚饭,他这里便成全村的一个牌点,瞧热闹的更多。记得他那张八仙桌两旁各有一行字,一边为“净明精舍一式十张”,另一边是“民国丙子年桂月办”,繁体书写。后来他被派往仙池看管村里的橘园,可能也是出于对单身老人的照顾吧。
见法是见三的二哥,绰号“老二瘪嘴”,我小时候他大概是队里的粮食保管员,好像非常敬业,还爱管闲事,经常做些扫路、扫雪、疏通水圳等公益琐事,在小孩的心目中具有很高的威望。大人对他也是尊重的。记得有一次他问我时间,我回答后,他说:那新昌广播现在拔茅会到了吧?(这种笑话,农村老人中常见,那时周家坟山世昌麻皮曾说过,江村的广播是学他们家的,他家的广播讲一句,江村的跟一句。)只是晚年被人目为不“识素”,看到什么都会当私人物品拿走,无论柴草、纸盒;有的人当面也会数落他,我感到很伤感。我看他其实也只是患老年病,智力下降,低于小儿了。他家大儿子叫庆生木卵,“材脚”之一,后搬出台门,在后门山脚建了新房子,有两个儿子。二儿子小庆生(庆千),很勤力,经常码起半墙壁的柴爿;也会不时讲几句诸如“听某某人在讲,想不到还是小庆生啦,不声不响建了房子”之类。他单身至中年,到外地和一个女人拼家,筑钦寸水库之前带那女人返回下台门居住,无子女。女儿“达瘪”(亚敏),长我一岁,后嫁沙溪淦坑石桥头。最小的儿子小达瘪,至今单身。记得达瘪之下原来还有一个弟弟,没几岁就亡故了。
最里面就是我们家,自己家再说吧。
台门外,与我家一墙之隔(当然还有条路)就是里台门,这是最靠近后门山的台门。老一辈是苗生长子与钱派头他们住在那,从我们懂事起,已基本是他们的下一辈为主了。苗生长子当过队长,去世时年纪并不大,好像是因为生癌(人生第一次听说这种毛病,比较难治)。苗生的儿子就是仁标长子与千矮子(仁千),他家姓石。仁标绰号“老爷”,当过生产队长,在村里有点影响力,红白喜事人家多请他做“陈设”(相当于总管);仁千曾任村经济保管员多年。他们家把外墙涂成黑色,别人没有,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他家小千妹最小,好像比我大一岁,小学同学,读书时才把名字“石小千妹”改为石兔娟;后嫁到竹岸,未知何故,很早就弃世了。“钱派头”姓张,他家下辈住的是小女儿菊娥。菊娥一直在社办企业里(外村)上班,其丈夫是一个工作同志(村里人都叫他小吕),她后来就随丈夫住到镇里去了。有几年,好像是菊娥的娘一个人住在那里。菊娥的娘就是良贤胡子的外婆,良贤的母亲姓章,与菊娥同母异父;良贤的外公(我没有见过)就是我们台门里见法、见三的大哥。
良贤一家住在社屋旁边槐花树脚,靠近水埠头。那里一株槐树也有些年头了,只剩下一爿壳,传说是长毛反时烧掉的;冬天看去以为是死树,一到春天即发芽开花,生命力很顽强。但终究下半身基座已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被台风刮倒了。良贤家独门独户,其父亲系从沙溪生田进舍(入赘)至江村,姓吴,叫长法大卵袋。他家养牛,经常要割牛草;所以赶着牛、挑着牛草的样子还能常在眼前浮现。良贤胡子长我二岁,上学稍微早点,但不久便与我同学一直到西坞;他还有个绰号大屁股,小时候也被叫过“癞子壳”;他也当过一届村长。良贤有两个姐两个弟,弟弟良明、良桃,绰号都叫矮子。良明矮子长期在县招待所做修理工。
新屋台门在村的中间,台门外似有一株金樱(石榴)树,内住周、俞两姓。老辈周姓为相标胡涂、志标骆驼,俞姓为益生癞子。相标儿子贤招、贤钦;贤钦当过兵,那时退伍兵可安排工作,记得他开始在绍兴漓渚铁矿,后调入新昌柴油机厂。贤钦妻子梅娟,活跃能干,是妇女主任。贤钦、梅娟育有一子一女。我们看到时,贤招一家已住在台门外(隔一条路)靠后门山方向的一排房子里。贤招(绰号似为“驼雾”)早年当过支部书记,做过公社半脱产干部(会计辅导员);其大儿子国文(绰号大鸭佬)后来也做过支部书记。当年买东西凭票,香烟也一样,本省烟更紧张;有一次见国文说:“中央领导抽的烟一定是本省烟吧?哈哈。”贤招、国文家隔壁,是全来佬一家,姓潘,系相标的养子;全来,路上捡来之意,但大名就叫潘全来。听说全来佬年轻时水性很好,在深潭里救过人;我没有亲眼看到过,只见他的眼睛已经很差。他的儿子国金癫子比我大二岁,小学里跟我们一起读书,写“泮”(潘俗作泮)姓半个,名字调头,成“半金国”,同学笑话他为“半斤谷”;他说读书“真格席否落”(难度太大),不久即辍学。他家有几年养过鸭,一大群麻鸭,他做过鸭司令。国金很迟才有女人,但早几年他的妻小却在青潭岛桥头出了事,看来老天真是缺乏慈悲心。附记一笔:国金的母亲嫁到江村之前,生有一个儿子,是一尼姑养大,后来到江村认娘,那尼姑也来过。奇怪的是,国金的那个哥称尼姑为“叔”;是尼姑的意思,出家人不能为娘。
志标骆驼有两个儿子:根千牛蜱、小根千。根千牛蜱单身,是村里的“材脚”,在其父亲去世后同他娘住在一起。根千夏天时打赤膊,喜欢给小孩子吃“捏否牢”;把手放胳肢窝夹几下,模仿后窍出气声惟妙惟肖,然后伸手往你面前一摊,“给你一个捏否牢”,随即哈哈大笑。他的母亲好像长一个“大头颈”(甲状腺肿大),我们看到时她的眼睛已经瞎了,平时很少外出。小根千也长过大头颈,后来动手术割除了;他在加工厂里工作过。他家子女四人,女儿最大叫铜钿妹,三个儿子依次为大弟木勺、团妹、小团妹;除大弟(另有绰号大弟白眼)外,其余三人都陆续考上大中专。大弟木勺比我小几岁,记得小时候有年把经常和我一起玩,后来他就做泥水匠与别的事去了。
俞家下一辈兄弟有三人:贤昌、雪昌、宝昌。贤昌绰号瘪嘴,是我妹夫国平癫子的父亲(也就是我们亲家),不知什么原因“文革”期间被当作“现行反革命”批斗;他的火性头好像比较大,其大儿子国仁佬已经大后生了,有一次还追在路上喊打。国仁佬也当过村长,办过厂;他好像还有个绰号叫大胖。国平比我小一岁,读书比我迟几年,也到西坞去读过。国平的大姐亚英,随长诏水库移民远嫁江西。他们家后来养过一班鸭,看见国平的母亲常常拿着一根长竹条在溪滩里放鸭。国平随父母很早就从台门里出来,住到外面了。
雪昌木卵也不在台门里住了,房子建在上台门口通大太平的路口那里,即国平家新房子的隔壁。雪昌娶国扬的大姐菊凤为妻;生产队记工分时,他是记分员。他年轻时也喜欢开玩笑,那时大家穿自做布衫,卡其面料稀罕,看到有人穿着卡其衣服,会上去摸一下,然后说:啊,一记揩(卡),“其”额会响故。宝昌在恢复高考第二年考入中专,后一直在学校里教书;结婚不久,家便搬到竹岸。
村里与我同时从小学一年级开始读到西坞毕业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先宽赖宅,也叫癞驼,比我大一岁,住外台门。先宽姓王,他父亲小苗生,名字前加“小”是为与里台门石苗生区别;母亲叫才芬大眼(“大”音略如普通话,非陀),一只眼睛有点毛病。小时候他们家看的牛最大,牛角特别大特别弯。先宽性格似乎比较拧,口头常常“喊笑哪”(即“喊其笑”,有不管他,一意孤行的意思),别人的意见一般不听。他有一个妹两个弟,弟小宽、三宽;妹玉妃,嫁金生木卵。
先宽家旁边为葛子(结巴)、招林夫妇,没有生育,养子叫杏金木卵,姓王。据说他们先养过梅凤,招林有虐待癖,梅凤苦不堪言,后转入峧头人家(另表)。杏金结婚后住在台门横头,大路边开有一扇门,进出更加方便。他妻子去世早,有子女各一;女儿嫁给我叔叔的儿子兴超。他家还住过下放青年仕金浪汤(后村里专门为“知识青年”建了房子,才搬到后门山脚去)。葛子和招林住在堂前隔壁,他们楼上搁置有一具棺材(寿材),小孩子看到有点吓兮兮。葛子晚年生病,招林便与“望山佬”锡荣癞子(竹岸人,当时一个人住在自摘坑)相好;葛子死后,锡荣入住外台门,他说是领过结婚证的;招林过世后,因与杏金不谐返回竹岸。(锡荣癞子与我算是忘年交,他晚年在沙溪养老院,我爬山之余去看过他。)
外台门还有一户小千根癞子(后为继任者达西瘪),姓章;小千根实际上是二千根,比三千根大。农村里喊法往往如此,第二个称小,再有便又三、四、五下去;先宽、小宽、三宽,一样。小千根去世,据说是吃冷饭头蛔虫作梗不治,也是那个年代的悲剧。小千根与达西加起来,孩子有一大串,因比我们小得多,具体已不大清楚了;稍大的有个“烂番薯”,可能叫岳云,上面好像还有个姐姐,小时候生活很艰苦。他们的房子内部,似乎有门可通向上台门三千根家(或没打墙,只有板壁相隔)。
如果从台门口走,外台门到上台门要过“小墙头等”。小墙头等算是一个热闹的地方,经常有站在那里讲摊头的人,人少时也有两记石头可以坐;石头表面已经“笋光打滑塌”,再过几年不筑水库的话也许就成精了。
上台门朝向与村里其他台门不一样,别的台门都朝村前溪滩(西)方向,上台门独朝上(南);内有章、吕二姓,门口两边为吕姓人家,里面章姓。吕姓文溪、文绍兄弟;文溪是老会计,在老辈里算有文化,人称文溪先生。文溪先生育有一子清波,小名洋狗。我们叫清波吕老师,他开始是在江村小学里做民办教师,后来调到西坞,又当我们的班主任;他退休则是在大市聚知新中学了。吕清波老师与他夫人性格差异较大;他家三个儿子,也曾有一女儿,早夭。江村筑水库后,吕老师一个人住在棣山移民屋里,去年谢世。
文绍当过兵,因参加的是国军,那年头被目为“历史反革命”批斗过。印象中,他喜欢看报纸,农村里很少见。文绍就是春明的父亲;春明的母亲也抽烟,女人抽烟农村里也少。春明母亲可能是温州城里人(一直保留点温州腔),不知怎么被他父亲骗到手,后半生在江村也是苦命人。春明有兄三姊一:老大庆槐矮子,老二春林菩萨,老三春华狗头(似又叫春华皮桶),姐姐春妹丫头;春华比春妹小,但春明叫他老三。后来兄弟分家,基本上住出去了,只有春华住在台门里。文绍老两口也一直住在台门里。听庆槐说过,看待爹娘有对待儿诺(子女)一半额好,够好猛来;这是他的切身体会吧。据说春明的兄弟们每年年终开会一次,对父母次年的安排发表意见,往往争论激烈,各不相让,不欢而散。
春明绰号“麻糍”,与我同岁,在家里老小,也当过兵。做农活,他插秧算是能手;业余爱好写字,加入过有点级别的书法协会。他还当过支部书记(他本人说那时叫负责人)。
上台门靠里便是千根癞子与三千根兄弟。我小时候他们的父母还健在,但不住在台门里而住在后门山脚的小屋里。父亲宝银癞子,我们上小学时作为贫下中农代表,还请到学校里讲过课,忆苦思甜。千根癞子有蛮力,看他经常耕田,也做“材脚”。他的老婆上海岭来,腿有残疾,但嘴上功夫了得,可以不假思索自成体系。他家子女较多,国庆佬最大,当过兵,很早就住到奉化去了。接下来国妃傻婆,小珍傻婆;颇怀疑“傻婆”是她们的娘自己先喊起来的。(那时农村妇女骂儿子“马头句”(麻痘鬼)女儿“婊子”也很普通,“傻婆”算好了。)再下面国方老陀(似也叫国方傻子),小方岩头,还有小妹。有一次,国方老陀等几个小的在家,角落里找到炒麦吃了,人事不省;还好发现得早,被抢救过来,原来吃的是老鼠药。
三千根也叫三千根癞子,简称三癞子,妻子过世早,有乌皮、小乌皮两个儿子。“文革”时期,他正当后生,可能癞子发骚,屁股后扮着绳索,威风过几天。后来好像会炒茶叶,也会做点电工,嘻嘻哈哈,了却余生。小乌皮倒是读过大学专科,似乎还是计算机专业。
村里除几个台门以外,比较集中的居民点就是峧头。峧头在村的上首牛头潭旁边,是去上海岭、仙池的必经之地;早年离村有几步路,还冷清,略有山厂味道;后来上台门口、姚家山一带都建房子,峧头与村就连成一片了。峧头原住户姓章,桂昌、桂富兄弟,有趣的是他们俩绰号也相辅相成:兄桂昌饭掇桶(即饭桶),弟桂富铜瓢(即饭勺)。对桂昌我已无任何印象,听老辈人说他家自己没有生育,但非常喜欢小孩,我幼年时经常来下台门掇抱,逗笑。梅凤从外台门招林家出来后,由峧头桂昌家养大成人,招赘大市聚下王人校中。校中姓王,绰号校中老屁,也有人称校中蚂蝗,喜欢说笑,长短不甚计较,容易相处。他也是村里“材脚”之一;不过评工分,往往不给他十分头,也许有点欺他外村来,好说话(也可能是他干活不上紧,说他像蚂蝗,欠几欠几)。梅凤比较能干,有时嫌校中气闷,该男人干的活(如踩咸菜)自己直接做了;生产队里养蚕,她总是参与其中,算得上好手。校中、梅凤有儿有女,儿子伟军当过村长,伟苗办过小五金厂;他们移民去了大市聚,在自己的房子里开了一爿小店。
桂富的第一个老婆我们没有见过,我们看见时已经是他来自奉化的第二任妻子了(一直带有奉化腔);桂富也不再住峧头,而是住到后门山脚一带、全来佬隔壁那里去了。他后妻从奉化带来三个儿子:夫庄、章定、友定,姓汪,都比我大;后友定佬住在峧头。三兄弟个子都不高,因此外号便全在名字后加矮子,但力作都不错。夫庄的女人因与婆婆名中末一字相同,来江村后改了;后婆媳不和,便执意改为原名。章定曾做过赤脚医生,稍微有点大好佬。友定佬的妻子过世比较早,听说是倒在牛头潭边,发现迟来不及抢救。桂富与后妻(奉化婆)也生有一子一女,儿子全法癫子,比我小一岁,出过点事情;女儿全弟(名全芹)比我大一岁(或二岁),嫁胡卜。我们读小学时,桂富是校贫管委主任,曾来学校里做过“忆苦思甜”报告;记得讲前要全体学生随他一起站起来,先向黑板上方的毛像致敬。
我们读书时,学校在离村一箭之遥的沙墩头。学校是复式班,几个年级的学生在同一个教室上课;老师只有一人,开始是吕清波老师,后来是梁杰老师(梁老师绰号梁白眼,妻子去世后续弦原里青坑达中的姐姐)。沙墩头有一排香樟树,非常茂盛。这里是通竹岸的大路(碇石路)经过的地方,也是到庙下畈、香板山做农作的必经之地;原来有点凸起(即所谓墩,后来被挖平了),路边放置了石头可以坐下休息,乘凉。那里原有一庙(福主庙),据说早期的庙比较上档次,有正殿、戏台、侧屋,毁于火;人们筑水库前看到的那庙,则是后来村民自发重建的简易泥墙屋。“文革”期间,有一段时间在那庙旁搭了个台,天天批斗所谓“反革命分子”,记忆中还有点印象。学校旁边还办过猪场,好像我奶奶也在猪场里呆过。记得上学时有一次“忆苦思甜”活动,学生都去山上采集野菜与蕈(野蘑菇),每人又从家里带一火柴盒米,然后放在烧猪食的大锅里煮粥分食,体验旧社会的生活;吃时上海岭岳平癫子大呼“好席”,吕老师听见,立即训斥:旧社会劳动人民吃的猪狗食,要说“难以下咽”,怎么会好吃?
那年头搞集体经济,村里不仅办猪场,也办过兔场。兔场不在沙墩头,而在姚家山上面;也许是兔比猪可爱,村里安排姑娘在那里养兔。记得曾经有小伙子写了信塞在兔场里,被另外人(非收信人)发现而传开;上世纪七十年代在闭塞的农村,听见这种事情不亚于地震。这么美好的一个开风气之先的梦境,竟被愚昧无知搅浑、吹散。对主人公,在这里就“姑隐其名”,不点了。
学校后来从沙墩头搬到姚家山下(新建了一排平房;八十年代初,我也在那里代过几天课),沙墩头那里的房子就做了茶制所,那时是大量炒圆茶(珠茶)。记得长诏水库移民焦坑人何伯定他们先是住在茶制所那里(过渡),等峧头房子建好,才搬上去;伯定的女儿可能还是在这临时住所里出生的。
焦坑移民何华金老两口及三个儿子伯定、伯高、伯来移民到江村(大儿子在曹州),其时伯定已结婚,第一个孩子即在江村出生;伯高、伯来还是单身。他们的房子就建在峧头校中家旁边。三兄弟个子都不高,所以伯定、伯高的绰号便简称矮子,伯来则套用同龄人大众绰号胡子;不知他们在焦坑大号称什么。伯定到江村后也当过头(书记村长);其妻兰妃更是个活跃分子,不久便为妇女主任,男人们喜欢同她开开玩笑(比如故意歪曲其名字为“烂X”也不生气),她在的地方常常会有笑声。伯高一直在团近乡村教书,后来也到江村教过。伯来胡子比我大几岁,新林造纸厂上班时,同我一起到新昌丝厂学习过烧锅炉;后来去过炼油厂,最后竟又到(合成)同一个单位,与我成为同事,现在应该退休了。
差不多了,该结束了。
有人说,你自己家没写。是的,要不要写几句呢?为了完整起见,也简单交待一下吧。
我母亲原是胡卜人,姓胡,很小的时候,大概三四岁吧,抱养到江村(下台门)。我江村的外公姓叶,我母亲便改姓叶。我外公名志昌绰号“和尚”,1950年土改至1958年大跃进前是江村的村长(农业合作社时叫社长),后来年纪大了就做泥作、望山了;外婆梁朱环,土改至“文革”前为村妇女主任,后来养蚕可算能手。我父亲原住青坑山厂,到下台门属于入赘。听人说,我父亲在仙池橘园(江村橘园在团近甚至全县曾经有点名气,当年好像外面经常有人来参观)建设过程中是负责人之一,可以记上一笔。筑水库时,金生当村长,有一次他对我说,库区搞了本书,每个村都有一篇记录,江村的已经写了,“没有写你爸”;他的意思,以为我看到有想法,预先打招呼,写没写是执笔人(不是他)的原因。还有什么意见呢?我父亲去世都四十多年了。我自己都不想多写。
当然会写的话,还是有些可以写,譬如:
童年的玩乐:钓鱼,抲鱼,养鱼,养鸟,养蜂,养蚕,打棒,掼贱骨头,走高跷,溜汽车,开小店,装电话,射水竹棍,饭瓜藤打水,等等。
社屋门口晒场上的黄昏,社屋里面养蚕、囱白术, 等等。
周边一些地方:如半岭山、青山脚、大太平、扎麦地、火铣弯的冷水孔;村前原来有一个毛竹园,打竹棚做窝;去竹岸的途中原有个冷湾,那里鬼的故事;等等。
……
不写了。
文中对各位父老乡亲,特别是长辈、老前辈(好多已到另一个世界)“指名道姓”,小名、外号直言不讳,言语多有冒犯,请原谅。
2020年2-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