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雪兰
去老宅给小园的菜畦翻地,薄暮将归时,耳边响起了绵绵的钟声,黄昏和小镇笼罩在钟声里,像一首诗,也像故事里让人沉醉的晚景。
钟声来自老宅后山上一个小庙宇,浑厚,寥廓,空灵,如世外清凉风,拂去面上尘,也如禅音,在身体里落满静寂。尤其是钟声的尾音缓慢绵长,时间也跟着慢下来。
在一切都被浩浩荡荡的春风蛊惑着放荡起来的春天里,唯有这绵绵的钟声依然是一声一声的慢,一声一声的沉稳,它赶走我内心的惊蛰,使我不再躁动,也不再慌张。这个春天,我要稳稳地迎接花开,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迷乱中把春天过得措手不及,没能好好地惜春,只有徒然的伤春。
我要去看那些知道名字和不知名字的花儿,看它们在风中轻轻摇曳,看它们托腮出神,低眉莞尔,每一朵都有精致的花魂,每一朵都怀着心事,每一朵都有满盏的香,我只在花树下痴着,醉着,与每一朵温柔地彼此照见,然后给它们填一个温暖的词牌,让它们在词牌里缓缓地、不惊不扰地开。
也必要邀上懂得风月的友人,带一套不名贵却精致的茶具,带上雨前茶,在僻静的花间角落,在小木桌边,和光阴一起落座,啜着茶的清香,聊着可亲的烟火,聊着可爱的花花草草,也聊着从前慢。那时,一句一句的话,一朵一朵的花,一片一片的柳絮,一朵一朵的云,一溪一溪的流水,一啾一啾的鸟鸣,一捧一捧的光,窗子里的人一笔一笔写下的心事,都是一声声的慢。
声声慢啊!那么静,那么缓,那么轻,那么美,那么软,染着嫣红,染着薄绿,染着淡香,染着清凉,如轻纱,如缎带,如细瓷,如词牌,如古曲。
《声声慢》,本就是词牌,是古人依着慢曲而填写的词,着重于调长拍缓,有“慢处声迟情更多”之意。最初是北宋晁补之作词《胜胜慢》,表达对离去的家妓荣奴的情深和不舍,娓丽缠绵。后来蒋捷作词以赋秋声,句尾皆用“声”字收韵,才正式命名为《声声慢》。
虽然词里满是风声、雨声、铃声、笳声、砧声、雁声,声声寂寞凄凉,却是一个人把三春的深情都揉进了秋声里。正如风自多情,雨自潇潇,柳絮飘飘,杨花点点,这世间有多少深情隐于寂寥之中。
也正如,一个人坐在早春的花间独酌,有点附庸风雅,有点痴,有点呆,有点相思,有点凉,有点寂寞,那一点一点又一点,点点都是声声慢。
喜爱花间独酌里的小寂寞,像诗中的雨打在芭蕉叶上,寂寞里有深情寥廓,有一个人真实的骨相。当我坐在这样的寂寞里时,我离万物很近,离一首诗很近,离美好很近,离一个人也很近,近得身边的花开,都似一个人踏着声声慢而来,心里心外都有一个缓缓软软的春天。这使得未来的我不论走在怎样的一程里,都不慌张,不凄凉,因为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声声慢的春天。
春天的美和好,总是让人觉得它短暂,总会让人指着自己的细纹娇嗔地叹一声老。我们习惯于在三十岁的路口回望二十岁的青春,在长亭里回望一个个短亭。与其让春天在回望中消逝,不如捉住每一个当下。珍惜当下的每一刻,把它过得花枝春满,把它过成一声声慢,把自己走成春天里的一声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