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书出版于一九七七年,轰动一时,引起广泛的讨论,并荣获当年的全国图书批评界奖,至今仍被誉为“摄影界的《圣经》”。
作者:苏珊·桑塔格,1933年生于美国纽约,毕业于芝加哥大学。1993年当选为美国文学艺术学院院士。她是美国声名卓著的“新知识分子”,与西蒙·波伏娃、汉娜·阿伦特并称为西方当代最重要的女知识分子,被誉为“美国公众的良心”。2000年获美国国家图书奖,2001年获耶路撒冷国际文学奖,2003年获德国图书大奖——德国书业和平奖。2004年12月28日病逝于纽约。
翻译:黄灿然
编辑:无名
(一)
摄影:把现实变成了影子
当今社会,许多人利用较新的摄影技术,把相机的私人用途,更多地变成自恋用途——自拍,逐渐变成了自我监视。我们制造影像的同时,我们也消费影像,相机为我们提供了把那稍纵即逝的时刻“定”下来的手段。如同柏拉图对影像的态度:影像如同影子,它们是真实事物投下的,成为真实事物短暂、信息极少、无实体、虚弱的共存物。最终,影像成为了压倒现实的有力手段,它把现实变成了影子。
苏珊·桑塔格
照片在教导我们新的视觉准则的同时,也改变并扩大我们对什么才值得看和我们有权利去看什么的观念。照片是一种观看的语法,更重要的,是一种观看的伦理学。
收集照片就是收集世界,拍摄就是占有被拍摄的东西。
如今,摄影影像提供了人们了解过去的面貌和现在的情况的大部分知识。它似乎并不是表现世界的作品,而是世界本身的片段,它们是现实的缩影,任何人都可以制造或获取。但照片本身也被缩减、放大、裁剪、修饰、篡改和装扮。
瓦尔特·本雅明
照片提供证据,但照片永远有一种假设,尽管真确性的假设赋予照片权威性、兴趣性和诱惑性。摄影师往往要拍数十张,直到捕捉到最合适的镜头为止,摄影师总会把标准强加在他们的拍摄对象身上。一切照片都有一种固有的倾向,就是把价值赋予被拍摄对象。欧洲的摄影基本上倾向于赞美或达到中立,美国摄影师常常使照片具有党派色彩。从一开始,摄影师就不仅让自己肩负记录消失中的世界的任务,摄影以一系列随意的碎片来概括现实,仿佛只有把现实当作一个物件来看(通过照片的摆布),它才真正是现实——超现实。照片中的世界与真实世界的关系也像静止照片与电影的关系一样,根本就是不准确的。生命不是关于一些意味深长的“细节”,被一道闪光照亮,永远地凝固。
但照片,却是!
韦斯顿拍摄于1931年的《卷心菜叶》
摄影一般被视作认识事物的工具。渐渐地,摄影师们加入对更抽象的影像的追求,把事物从它们的脉络中抠出来,以便用新角度看它们。韦斯顿拍摄于1931年的《卷心菜叶》中的被摄物看上去就像下垂的皱褶的衣服,我们得靠标题才能认出它是什么。因此,这幅照片在两个方面显示其意义:一是它的形式讨人喜欢;二是它竟是(真想不到!)一片卷心菜叶的形式。据韦斯顿的说法,画家总是“试图以自己强加的方式来改善自然”,摄影师则是“证明自然提供来不计其数的完美的“构图”。“对于卡蒂埃·布列松来说,拍照是“寻找世界的结构”(混乱中有秩序)。
卡蒂埃·布列松 摄影
摄影式观看,意味着倾向于在因太普通而为大家视而不见的事物中发现美。摄影师被假定要做到不只是看到眼中所见世界本来的样子,还必须以新的视觉选择来创造兴趣。照片并非只是记录现实,而是已成为事物如何呈现在我面前的准则,从而改变了现实这一概念。照片不只是对世界的记录,而且是对世界的评价。
温·布洛克 拍摄《森林中的孩子》
虽然摄影产生了可被称为艺术的作品——艺术要求主观性、艺术可以说谎、艺术予人审美乐趣——但摄影首先就根本不是一种艺术形式,摄影像语言一样,是一种创造艺术作品(和其他东西)的媒介。摄影与绘画,有类似的评价语系,如构图、光线等;它们也有共同的评价标准——创新。但,传统美术是精英式的:它们的典型形式是单件作品,由人创造;依赖真品与赝品、原件与复制品、好品味与坏品味之间的区别;它们暗示着一种题材的等级制,有些表现对象被认为是重要、深刻、高贵的,另一些是不重要、琐碎、卑劣的。而媒体是民主式的:媒体削弱专业生产者或作者的角色,媒体把整个世界当作素材,愈来越多的艺术将会被设计成以照片的方式告终。
森村泰昌 拍摄《安魂曲:宇宙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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