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浒传》中,女厨神没写过,普通女厨倒是不少。譬如,潘金莲看小叔子武松雄健,遂百般勾搭,“洗手剔甲,齐齐整整,安排下饭食。”然后,劝武松喝酒,想成就好事。再如,武松在十字坡酒店,孙二娘“放下三只大碗,三双箸,切出两盘牛肉来”。第四十三回,李逵碰到李鬼的老婆,讨酒饭吃,李鬼老婆便在厨中烧起火来,去溪边淘了米,为李逵做饭。
宋朝,始有厨娘之名。之前,只有厨子、厨人、厨司、厨丁,皆男性。厨娘一出,人皆养女。开封的小户之家,生女便异常爱惜,渐长,便因材施教,培训成各类“女专家”,供士大夫家雇聘。共有十类女专家,第一类叫“身边人”,需面容姣好,灵慧聪巧,让富家翁无此人不欢,转而收做侍妾。
第十类叫厨娘,得有烹调大手艺,所以非极富贵之家不能用,因为用不起。
《膳夫录》说,徽宗朝蔡京,有“厨婢数百人,庖子亦十五人”,其中有女厨专职切葱。该切葱厨娘,后来嫁给某书生,书生乐煞,以为从此家常豆腐胜燕窝,殊不知她只会切葱。
算笔账,开封厨娘,蔡京一家就雇去好几百,那童贯、高俅、王黼、梁师成、李彦、杨戬、朱勔等权贵,又会雇多少?只能感知其巨却不明其数。
官家赵构家有个刘娘子,在老赵未登基前,司职膳食。老赵即位后,命为御厨。按照规定,掌皇宫御食,为五品官,女子是不合规矩的。但老赵爱的就是刘娘子的那一碗菜,没办法,破例。
南宋末年,浦江有位女名厨吴氏,厨技精,文章好。把厨房心经都记在《吴氏中馈录》里,菜谱计七十余款,如炉焙鸡、蒸鲥鱼、雪花酥、瓜齑、糖醋茄、水滑面等,屡被后世食书转引。您要是吃今日浙江土菜,仍能寻到它们的踪迹。比如蒸鲥鱼,吴氏蒸时不除鳞,后世厨师们凡制此鱼,没一个敢除鳞。
有江浙朋友,摆弄过鲥鱼。说,除蒸,也宜烤,他法不适。无论蒸与烤,都不敢除鳞,谁敢逆了吴氏的遗意。否则成鼎俎的破绽,恐遭同行嗤笑。
吴氏厉害,她在南宋那座不起眼儿的小县城里,莺声燕语:“鲥鳞不除!”厨业大军盖遵其命。吴氏虽未道原委,但她必是懂得鲥鳞极富营养,若除之则精华流失。
陶谷的《清异录》说,有个尼姑梵正,厨艺了不得,用炸、脍、脯、腌、酱、瓜、蔬、黄、赤等各色食品,能拼成各种景物。假如一桌坐了二十人,每个吃货面前,都拼成一景。一桌菜,合起来,群山、树林、亭台、楼榭、云水、流肆、舟楫,活灵活现,就是王维帅哥的微型《辋川图》。
手艺要精湛,构思要精巧,尤要懂王维,才能色形意俱备,所谓“菜上有山水,盘中有诗歌”。只可惜了才女型厨娘梵正,遁入了空门。难道是浸淫王维诗歌日久,受其感染,便大隐隐于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