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荷舞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宋·杨万里《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
夏令,大暑。
折一束荷叶的爽凉,包一片月光的清辉,拿来润夏日的幽然。
几卷烟雨,莲事绽开,一段清淡静稳的时光。晚春落幕时,曾为姹紫嫣红的美景阑珊而哀婉。但如今,也爱幽艳荷花飘曳的盛夏。夏日赏荷,宜月朗星稀的夜晚。此时凉风吹拂,送来荷香。凝神闭目慢吸香气,吐纳间清香沁人心脾,使人神清气爽。如此方有情趣。
大暑,为夏季最热的节气,“斗指丙为大暑,斯时天气甚烈于小暑,故名曰大暑”。
此时的炎热已是达到了顶点。在《周书》中,记载了大暑节气的三候,即一候“腐草化为萤”,旧说萤火虫是从腐烂的草丛中幻化而生;二候“土润溽暑”,此时雨水丰沛,而土地下却十分湿热,植物纷纷挣扎出地面透气;三候“大雨时行”,炎热的暑天时常是高温伴着大雨。
七月中,是大暑,烈阳如火,蝉鸣聒噪。
想来,《本草纲目》里素静的中药名皆能拿来消暑。比如薄荷,是清凉的,服这一味药,能在这浮躁的时代里使身心通透,如悟禅语;比如栀子,馥郁的清香不仅能清身上的暑热,也能解去人们郁积于心的烦躁;比如茉莉,清甜的味,幽淡的芳香,闻后沁人心脾,凉爽不已。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诗的开头以“毕竟”二字引起全篇,以“四时”二字提出了西湖的美与其他春秋冬三季是不可对比的。西湖的春天是盛美,夏天是婉约,秋冬则是萧索哀戚。
杨万里的诗善于运用白描手法,自然清新,诗风向来都是清隽雅致。读杨万里的诗,仿佛能读出一帧美妙的画卷来。夏日里,诗人在净慈寺外送走了友人林子方,于西湖畔看见夏日荷花秀美盛开,荷塘里,荷叶娉婷,倩影摇曳。这些挤挨着盛开的荷花撩惹了诗人内心的情愫。
这一朵荷花,不似深宫之中的女子,千娇百媚,妖娆艳美,摇曳着盛世年华里的万紫千红,与其他百花争宠献媚。江南的荷花,受着得天独厚的温润气息涵养着,格外秀雅脱俗。江南的美,是一种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美。是淡雅的,温和的,婉约的。是经过无数文人们雕琢过的,又或者是如出水芙蓉那般自然流露出来的美。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莲叶碧绿之色似乎如流水那般无穷无尽,连绵不绝。那种绿,仿佛要满溢出荷塘。而朵朵红艳的荷花,挺立着芳姿浴着烈日,在阳光的照耀下又红得明艳而通透。
诗的最后两句色彩鲜艳饱满,形象生动活泼,鲜红的荷花与清新的绿色仿佛跃然纸上。
我想,全诗的点睛之笔应是后两句中的“无穷”与“别样”四个字,炼字浅显通俗,比喻生动而又不落俗套,读着颇有大家风范的豪放壮丽,但字底下又潜藏着静雅婉秀之美。
近代陈衍在《石遗室诗话》中评价说:“宋诗人工于七言绝句,而能不袭用唐人旧调者,以放翁、诚斋、后村为最。”这段精妙妥帖的话语用来评价这首《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是再好不过的了。因为杨万里作这首比喻荷花的诗在写法上本身就已是别具一格。
这首诗,清丽秀美,读来如清风拂面,句句是凉意。实为消夏佳作,而古人消暑,或开窗纳凉,读书品茶;或于池边、河边的大树下垂钓;或进深山古寺与高僧谈佛。抑或,踏山嬉水,沐浴身心。而夏日消暑的配方是这些:躺在竹席上玩着纸扇,品茶赏荷,卧游古画。窗外,婉美的荷花,或掩于荷叶之中犹抱琵琶半遮面,或娇羞地低着头温柔动人。
再看,柳树的倩影盈满了老厝的瓦片。
古人消暑的物品,名目繁多,但图的都是身心凉爽,扇走炎热与浮躁。比如竹席,扇子,香枕,品茶,吃时令果蔬。
竹席,又有雅名为竹簟、玉簟。陆游写:“月侵竹簟清无暑。”七月暑天,日长风轻,不妨躺卧在清凉的竹席上,可先用打湿了的帕子把竹席擦一遍后再躺在上面闲读诗书,更能帮助消暑退热。入夜以后,含着花香的清风拂面,赏着明月,吟着诗词,悠闲消夏。
扇子,种类很多,已有三千多年的历史了。扇子好听的名称也多,譬如“仁风”、“羽扇”、“凉友”等。关于扇子最早的记载,据说是上古时期虞舜大帝发明了五明扇。一把招风扇热的扇子,若是拿在女子手中,便成了哀怨的团扇;若是拿在文人墨客手中,便成为了他们夏日闲卧深山竹林里,在扇子上绘的画中雅趣世界里神游。
炎炎夏日,于平常百姓而言,一把有了年岁的老蒲扇,三五好友于落日西沉后相邀坐在庭院里打着牌,闲话家常,摇扇纳凉。这些温淡的闲情,悄然流逝着,也就知足了。
香枕,闺阁女子消夏喜爱之物。譬如有菊枕、玫瑰枕、茉莉花枕、桂花枕等。女儿家们采摘时令花草晒干后,便把它们放进枕囊里。枕头中放入了花以后,闺房清新,香气馥郁。素心女子们在一朵朵花香缭绕的梦中,寻着一方清凉的锦绣天地。
除了这些文雅的事物外,古人消夏的琐碎方式亦有吟诗作画,品茶听曲赏荷,听着婉转鸟鸣,吃新鲜果蔬。心中无俗事,自有凉风来。
我想文字是媒妁,让我与古典诗词中雅静的句子相遇。而文人们所写与避暑相关的诗词,于炎热的七月节令读来倒也很是闲凉。
南北朝徐陵作诗云:“纳凉高树下。”大暑天于苍茂葱葱的树下纳凉,闲睡在地上,以山石当枕,心静自有荷花开。想着就觉得惬意快活。
唐代王维避暑歇凉,写了一首《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竹林中独坐抚琴,沐浴清风明月。这首诗写的是闲情雅致,身心恬静安然。
诗圣杜甫也写:“竹深留客处,荷净纳凉时。”深山小院,池塘里的荷花秀美,竹风送凉。
不如让友人留宿一晚,入夜饮酒赏月。
宋代晁补之写:“竹风荷雨来消暑,玉李冰瓜可疗肌。”森森竹林,绿影惝恍。雨后荷风宜消暑,时令瓜果惹清凉。而陆游亦写:“摩诃池上纳凉时。”月光清辉,池边纳凉。
清风袭来,阵阵荷花飘香。
想来,我与这些文字是有宿缘的。
前世,我应是杖头挂酒的天涯旅客,爱山水深处的寂静乡村、古刹名寺,恋岁时节气中的花好月圆,奢望过一段采菊东篱的清净悠然岁月。只是很可惜,光阴总是这般不温不凉地静寂流逝。美好的,太过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