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闺怨
触目圆池景,荷枯菊已荒。
风寒侵夜枕,霜冻怯晨妆。
江上风翻赤,庭前橘带黄。
题诗欲排闷,对景倍悲伤。
——宋·朱淑真《初冬书怀》
这是她孤独泪水漂过的诗。朱淑真的光阴,只关流年里的爱恨伤愁,无关风花雪月。
她一直都在等一个男子,能一生执手相依,买她生命中的孤苦伶仃,哀伤忧愁。
寂寞太绵长,孤独太彻底,时光太苍凉。朱淑真的悲伤孤寂,全在凄切冷落的冬日喷薄而出。她把离恨断肠泪收集起来,写成了感天泣地的断肠诗词,点染了时光里的冷色画面。
朱淑真的诗词,媚丽幽绝,清丽柔雅。极婉约,又极凄绝。清代陈廷焯评价她说:“朱淑真词,风致之佳,情词之妙,真可亚于易安。宋妇人能诗词者不少,易安为冠,次则朱淑真,次则魏夫人也。”朱淑真与李清照相比,在伯仲之间。一个是漂泊的三毛,一个是清冷的张爱玲。她们钻火写字,以此取暖,照亮生命里的清寂黑暗。
立冬之时,她独自赏凋零景色,内心枯萎。时令的变迁让她内心凉薄,孤独郁积成伤。这寂寥冷清的初冬时节,无人陪她流泪哀婉,两败俱伤。她祈求身旁有一个人,替她夜里盖被,冷时添衣,雨夜共话,灯下读书。可已经都等来了清心寡欲的下元节,也尚未等来她心中左盼右盼的天涯故人。无奈这凄清冬夜,让她顾影自怜。
关于下元节,是立冬节气时的一传统节日。此节俗是“三元”之一。古时,人们以农历正月十五为上元节,七月十五中元节,十月十五下元节。关于下元节的来历,是与水官解厄有关。宋代吴自牧在《梦粱录》中记载:“(十月)十五日,水官解厄之日,宫观士庶,设斋建醮,或解厄,或荐亡。”
唐代应是比较注重下元节的。下元节这一天,皇帝会下令命天下所有百姓禁止渔猎捕杀。韦应物《骊山行》中写:“下元昧爽漏恒秩,登山朝礼玄元室。”李贺《仁和里杂叙皇甫湜》:“明朝下元复西道,崆峒叙别长如天。”下元节,应清心寡欲地持斋诵经,省视时光之盛大、生命之路遥、岁月之痕迹。要以一颗虔诚感恩的心,对待世间万事万物,反思自己做错的事情,好好珍惜当下。
人生中有很多浮萍一样的尘缘,相遇,分开,然后念念于心。孤独的人,始终是在自己的城池中画地为牢,逃不出来,也无人能进去解救。遗憾的是,虔诚的下元节日,不能因尘心的困扰而产生思念纠葛之情,要怀着一个清澈淡静的心,感恩。于是,淑真无奈之下,唯有写这一首《初冬书怀》表达内心的闺愁哀戚。
“触目圆池景,荷枯菊已荒。”在这里,朱淑真用原本妍美盛大的荷花与金黄静雅的菊花,反衬出如今时过境迁,季节转换,时光流逝的伤感情怀。点明了内心物是人非的愁绪是因初冬萧疏的景色而哀感。她内心有万千思念,却只能独自隐忍,独自咽下。此刻,荒芜的不仅仅是池子里的荷花与栽种的菊花,还有她内心无所依附的孤单。
“风寒侵夜枕,霜冻怯晨妆。”初冬的凉寒让她彻夜难眠。苦寒冗长的冬日,清晨霜冻,她醒来,却不想梳妆打扮。反正还不是“江上风翻赤,庭前橘带黄。题诗欲排闷,对景倍悲伤”。朱淑真用孤独喂养着回忆,用写字疗解生命中的一些孤苦之毒。此刻,她心中念想的应是似锦的红花、如烟的柳绿,还有那个迟迟未归的心上人。若说相爱是一生一世的不离不弃,而那个他又怎会让她一人独自厮守?
她一皱眉,时光便落泪,岁月就老去。反正时光向来都是聚少离多。岁月沧桑,我们同样跟着老去。你的冶艳昌盛,她根本比不起。她生在一个男儿为天的时代,要花好月圆的爱情,得不到。她只有顾影自怜般盛烈的孤苦哀悲,只有一个人清冷孑然的枯瘦时光。
彼时,绰约如花的朱淑真也曾遇见了与她两情相悦、感情深厚的谦谦君子。那男子,他饱腹诗书,温文尔雅,琴棋书画样样擅长。于朱淑真而言,她要找的就是能与她一起赏月吟诗,抚琴品茗,一起在荏苒年华中谈风花雪月的温雅男子。只可惜,朱淑真虽有才情,却还是没能有一段花好月圆的感情。她中了孤独的毒,这世间有哪一味药能解。
泱泱年华,岁月流换。后来,在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逼迫下,她嫁给了粗俗的男子。从那以后,她拿素笔,写尽闺阁女子内心的凄怆婉约,与命中注定的无奈感伤。
朱淑真是婉柔清绝的昙花,开在寂静黑夜中,独自柔肠寸断,让人怜悯。清代陆昶在《历朝名媛诗词》中评价她说:“才色清丽,罕有比者。”她惊艳的才情,忧愁的思绪,到头来,还是成了她遇人不淑、香消玉殒的药引子。她时常在寒冷的冬夜,一个人,独坐写诗。比如《冬夜不寐》:
推枕鸳帏不耐寒,起来霜月转栏干。
闷怀脉脉与谁说,泪滴罗衣不忍看。
朱淑真的孤独成为了冬日里最凄绝无奈的柔肠,独自一人饮悲伤怀。红妆绣阁,她以万斤相思,煮一壶红尘愁肠酒。是了,只有那些刻骨铭心的悲痛,才让人寝食难安,多愁伤感。
她一个闺阁哀怨女子,没有心上人不离不弃的陪伴,当然是孤枕难眠。她眉弯间聚集的,是霜雪般惨白的伤情往事。她心中寥落的二三孤独,又能与谁诉说。还不是,泪湿了衣袂,又不忍心擦拭。所以,关于冬日里的悲,朱淑真还写了一首《点绛唇》:
风劲云浓,暮寒无奈侵罗幙。
髻鬟斜掠,呵手梅妆薄。
少饮清欢,银烛花频落。
恁萧索。春工已觉,点破香梅萼。
冬日里的风太刺骨,太苍白,一阵又一阵的冷风侵蚀着她一个柔婉女子内心的暖煦。
她想的是有人陪她读书写字,围炉夜话。可是此刻,髻鬟斜掠,梅妆淡薄。她试图呵手取暖,或是独自饮三两杯淡酒。迷离惝恍中,灯花簌簌坠落,梅花也开始凋落,仿佛春日似乎也要来了。但是此刻,她仍是要用内心残留的温暖与明媚独自抵挡风寒的侵蚀。
入骨相思,被她熬成了笔下凄绝断肠词。世间好多锦绣风景,比如说春日的姹紫嫣红、莺歌燕舞,不能暖她心中的白雪茫茫。比如说夏日的绿树成荫、郁郁葱葱,也不能解去她心中的残余春伤。
人生犹如花期,开时人人吹捧,谢时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