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冬至,饮茶兴尽。品茗的闻香知味、赏韵悟道中,茶器之美,尤不可缺。一杯一盏,可洞见主人的底蕴修为与审美情趣。台湾建筑大师汉宝德说:“美,从茶杯开始。”
一语道尽大美之道,美往往隐逸于平常器物的不经意间,是一种穿越时空与意识形态的文化力量。
茶杯虽小,却是一席茶中不可忽视的主角。茶杯的釉色、釉水的配比、胎体的厚薄、烧结的温度、器型的高低、口沿的敞敛,实实在在地影响着一杯茶香气的聚散、茶汤的滋味。一个好的茶杯,执手在握,轻盈温润。杯口与唇齿相依,饮尽茶汤的一刻,有爱人柔情似水的熨帖,顷刻便生出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情愫与执着。
我近年对各色茶杯凡入目动念者,兼收并蓄,小有所积。釉色红的祥瑞,青的淡雅,黄的贵气,白的圣洁,但玩到最后,独钟爱黑釉的沉稳深邃,抚之触之,发人幽思。与铁黑结晶釉系中油滴盏的缘分,结于九十年代。那时年轻,对油滴盏没有概念,只是感觉其中有象且很耐玩,便低价收藏了许多。
后来,我通过走访和查资料才知道,这批油滴盏是六十年代按照出口的订单要求,由侯相会大师应日本的要求烧造出口剩余的库存。当淘来的手拉坯柴窑烧造的油滴盏快结缘完毕,我才明白油滴盏的名贵难遇。油滴盏与兔毫、黑定盏、鹧鸪斑、玳瑁盏一样,起源于宋代,极盛于南宋,到清代工艺失传。其着色剂主要是铁的氧化物,其中三氧化二铁的含量占5.34%,二氧化硅与三氧化二铁的比值比其他黑釉瓷要高许多。
在烧制过程中铁氧化物聚集,冷却时形成饱和状态,并以赤铁矿和磁铁矿的形式析出晶体,形成闪着金属光泽的油滴状圆点。油滴的形成,对于烧制火候和釉层的薄厚,有着极为严格苛刻的要求,烧造成型极难。民国时期,烧窑出身的侯相会参照出土的油滴瓷片,历尽艰辛,成功复制烧造了油滴盏,被当时侵华的日军抢走一些奉为至宝。1959年,由日本方面提供器型,点名要侯相会帮助烧制一批油滴器具。为完成日本的出口订单要求,年高六十九岁的侯相会,被抽调到淄博美陶。1962年,这批油滴茶具正式通过青岛海关出口日本,第一次的出口数量为两千件。订单完成后,侯先生七十七岁退休。随着1976年侯相会的去世,这批柴窑烧、手拉坯、天然矿料的油滴盏及其烧造技术宣告失传。
油滴盏的釉面,似漂浮在水面的油滴,星光闪烁。盏盛白水闪烁银光,遇不同色系的茶汤,反射茶汤的颜色后闪出金光、黄光、紫光等,五彩瑰丽,贵气十足。养一段时间,自然光照下釉面如迷幻彩虹,可谓千江有水千江月,万种茶汤万重色。宋代又称之为“金汁玉液碗”。
油滴盏,低调奢华,如锦衣夜行。逢茶遇水,方显金玉其质。握一盏在手,茶汤深处,照见浩瀚星空灿烂。我常用油滴茶盏和现代的茶杯品饮同一种茶,用油滴盏茶水偏于细滑,苦涩度低,香气稍高。
油滴盏玉液金质,万变炫丽,尽在一个耐玩。这批如墨玉的盏基本都有缺残,要么器壁有棕眼,要么器形有点椭圆。但凡老物都有因缘,十老九残,不残不会与我辈见面。喝茶惜缘,容忍器物的缺陷是茶外的修行功夫。我不追求圆满,圆满的早已涅槃。观世间诸物,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我辈所能,唯摩之赏之敬之宝之。
品茗的闻香知味,赏韵悟道中,茶器之美,尤不可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