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朋友说,我要去远方生活了,还没想好去哪里,但一定会走的。或许一两个月,或许半年,或许更久,我不知道。
朋友听罢,随即惊诧不已的问我,没想好去哪里?这靠谱么?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啊?
我说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去找个地方,好好生活。
朋友撇撇嘴,皱紧了眉头,半楞的想了好一会儿,问,那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竟已忘记,自己在一分钟前刚刚问过这个问题。
是呀,为了什么呢?
从小到大,我们对凡事都要有一个目的,我们不停的用头脑去替代真实的生活,为了目的,过程完全不重要。
就好像有些人说高中生是最幸福的,因为他们虽然辛苦,但是有高考这个目标,为了这个目标,过程怎样完全不是问题,只要一股脑的努力下去就够了。
于是,他们之中的优秀者在高考结束后便会急着去寻找下一个目标,比如研究生,然后再急着去找下一个目标,比如好工作,然后再急着找对象,急着结婚,急着生娃。
记得当年大学毕业时,望着满教室满校园急着找工作、考研、出国、考公务员的同学们,我在疑惑不解的同时曾由衷的升起过一个疑问:人生这么长,大家都如此年轻,却为何要如此着急呢?为何要如此急切的要把自己交出去,从一个牢笼转到另一个牢笼呢?我们到底在急什么?
我曾认识一个极为优秀的人,高中顶级,大学顶级,研究生顶级,然后留英工作继而移民,获得无数人的羡慕。他说他的生活就是由一个接着一个的目标铺成的,有了目标便有了动力,继而在刻苦奋斗中努力达成,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自然能收获成功的人生。
在这光鲜亮丽的背后,我所见到的却只是他为了每个目标所殚精竭虑的、甚至自残式的自我奋斗。而最悲哀的莫过于,当一个目标达成,开心快乐的感觉或许能持续几天,但很快便是无穷无尽的失落。
后来我问他,你这样活着不累么?他说累就对了,这正是奋斗的年纪,舒服是给猪准备的。
于是我问,那目标达成后呢?
他说,开心几天后我的确会很失落,无所事事,心里空荡荡的难受,况且我也不是一个爱花钱的人,现在努力挣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让自己财务自由,所以我一直在存钱。至于你要问失落怎么办,其实后来我就有办法了——如果一个目标达成了,我就找一个更难的,继续挑战自己!
只是,所谓奋斗,就是如此变着花样的和自己的本性作对么?
而更值得深思的一个问题其实是,他真的敢让自己“财务自由”么?
我进而联想到中国普遍存在的所谓中老年危机,老一辈人一生都在急,急着工作,急着生孩子,急着为孩子积蓄财富,急着让孩子努力读书好好上班,急着给孩子张罗对象结婚,急着让孩子再去生孩子,然后好急着去带下下一代——但是,一旦下下一代也到了不用他们再照顾的年龄,他们就会陷入一种极端的失落——终于没的急了。
可他们早已习惯了急,于是便急着再去找到一个什么目的奉献自己。于是,遍及全中国的广场舞此起彼伏,大妈们兴高采烈的穿上统一的服装,就像当年在单位的制服,大家终于又找到组织了,在一个领舞者甚至一个音箱的领导下,大家终于都松了一口气,满心欢喜的扔掉自己,一股脑的扎进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恍惚间回到几十年前。
新周刊当年有一期的题目就叫“急之国”,这背后是一种深刻的恐惧,深刻的怕。
是呀,怕。
我们到底在怕什么?
答曰,怕面对自己。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办?
答曰,好办,抱紧主流价值观!
主流价值观纵有千万般不好,但因为大家都信,所以它可以让我们继续免于面对自己,虽然代价是恐惧。
何为恐惧?我曾至少听三个人和我说,中国的福利保障制度太不完善,不努力挣钱,一场大病积蓄全没。
如果说这话的人是穷困潦倒的民众,我能理解。
如果说这话的人已经四五十岁,我也能理解。
悲哀的是,这三个人都不到30岁,而且家境都还不错。换句话说,他们的恐惧和他们的生存现实完全不成正比。几十年后都未必发生的一个虚幻的恐惧为何会如此轻易的就俘获了他们?
或者说,是他们心甘情愿的被其俘获。因为这便是认同主流价值观的代价。
因为被恐惧俘获,总好过面对自己。
主流价值观纵有千万般不好,但因为大家都信,所以它可以让我们继续免于面对自己,虽然代价是庸俗。
我还曾见过一个浓妆艳抹的职场女强人,她十分厌恶自己的工作,但是依旧努力工作,努力挣钱,然后努力花钱,从谈男朋友的条件到私家车的选择,她生活中的一切都是贵的,有档次的。
曾几何时,她的活力还在,浑身散发着一股可人的青春气息。而如今,剩下的只是玩世不恭的态度和一颗疲惫不堪的心。
她上瑜伽课,也练习静心,但这一切都完全没用,因为主流价值观就是建立在恐惧和比较之上。开本田羡慕开奔驰的,开奔驰羡慕开宾利的,恐惧带来囤积和对生命热情的阉割,比较带来间歇式疯狂的挥霍和各种高调、低调的炫富攀比,人活在如此扭曲的力场中,无论上了多少身心灵课程或职场鸡汤,也绝不可能平静。
她一加班就一瓶一瓶的灌红牛,工作到胃疼就用大量的胃药撑着,她厌恶自己,一如她对待自己身体的方式。
主流价值观纵有千万般不好,但因为大家都信,所以它可以让我们继续免于面对自己,虽然代价是自我的枯萎和死亡。
罗曼罗兰说,大部分人在二三十岁时就死去了,因为过了这个年龄,他们只是自己的影子,此后的余生便是在模仿自己中度过,日复一日,更机械,更装腔作势,更荒腔走板。
就像美国大片《分歧者:异类觉醒》中描述的一样,在那个未来世界中人类被分成五个派别,每个人在16岁时都必须选择五派中的一派效忠,每个派别都有自己的整套价值观体系,从穿衣打扮到信仰风俗无一不包——换句话说,每个孩子在16岁时便都已经死了。而那些遵从自己内心的少数派,则被称为分歧者,受到追杀。
所以,如果有一个上帝,那么我只有一个请求,就是请不要让我在活着的时候死去。
于是,我要出走。
因为我发现,直到今天,我依旧不够强大坚定,主流价值观依旧会或多或少的影响到我,我做事依旧会下意识的,很功利的去寻求一个目的。
于是:
我觉得吃披萨大餐和吃街头拉面一样,目的都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于是我便错过了饮食和器物之美,吃的粗鲁不堪。
我觉得穿的落伍随意些也无所谓,反正自己舒服就好——于是我便错过了对自己外形魅力的塑造,穿的毫无美感。
我觉得一棵树好看,就拍下它——于是我完全没发现树在阳光下的阴影效果,才是真正的美。于是,我拍的照片总是丑陋而唐突。
因为,主流价值观一直在告诉我们:目的最重要,手段无所谓。
于是,我便总是下意识的被头脑中的目的性绑架,只看得见那个目标,做任何事都要先问有没有用——这就错失了沿途所有的风景,就像前文中的那个优秀的人,活的十分无趣。
一个无趣的人,是不可爱的。
就像我的这篇以及之前的很多篇文章一样,我经常只是在说概念,在各种概念、理论的思辨中得出自己的观点,听者固然觉得酣畅淋漓,但却少有一些对生活、对人对事真正鲜活生动的描写。
一个不爱生活的人,是可怜的。
所以,我要出走。
因为我想彻底摆脱掉这种目的至上的“主流价值观心态”。这并不是愤世嫉俗,我只是希望自己能真正学会让头脑中的目的性回归到它自己合适的位置;真正学会如何安心的、毫不慌乱的、不那么目的至上的活着。
是的,我要出走。我不想挣多余的钱,不想写高大上的书,也不想囤积什么阅历,我只想学习如何生活。打工的收入能维持我基本的生活开销即可,我只想努力的生活,努力的去感受、去挖掘生活本身的滋味与美。
努力去成为一个有趣的、爱生活的人。
因为我坚信,一个幸福的人必定是一个爱生活、会生活的人。不比较,不急躁,无论贫富、贵贱或未来的命运如何,都有能力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活色生香,有滋有味。
至于这次旅行到底要走多久,最终的目的地会在哪里,要经受多少的辛苦和磨练,我都不知道。但我已经学会了不再假设,我只愿自己就这样努力的去追随自己的心意,它终将告诉我那个最恰当的时刻。
恩,就这样坦坦荡荡的做一个分歧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