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nagershare:这是冯唐在《智族GQ》七月刊上发表的公开信。这篇关于名声的独白里,他告诫你成名要晚。
名声:
你好。我感觉你离我越来越近了。我可能要红了。
以前在飞机上被人盯着看完一阵,常常被问,您是不是周润发、黄晓明或者阮经天?现在常常被问,“您是不是冯唐?我在微博和微信里读过您的文章,在香港机场买过您的成人爱情小说,看不太懂,您最近还老上电视,甚至主持了一个真人秀,那是什么鬼?”今年夏天来临之前,我去了一趟纽约。一个活动上有个重庆姑娘说,看了您的《论一切》,后天请您去哥伦比亚大学讲讲《论文学和文学之外》。反正我去纽约也是为了卖《北京,北京》的英文版,就答应了。我后天去了,发现三百人的讲堂里坐了接近四百人。从2012年开始,我租了北京钟鼓楼以北一百多米一处旧庙的东配殿作为工作室。据说,此庙始于元代,当时叫千佛寺,明代叫清净寺,清代叫宏恩观,曾是慈禧的家庙,新中国成立后改为某工厂的厂房。我在东配殿里相对清静地待了3年,尽管利用率很低,我能待的时候,就呆呆地待,喝茶、看书、码字、聊天、打盹,坐在屋檐下看大殿柱子裂成网纹的暗朱红表面,不一会儿,鸽子飞过去,雨点落下来。渐渐,我似乎能想象明末清初时候北京的样子,石涛、乾隆的心情。进入2015年不行了,工厂值守的阿姨和叔叔们开始喜欢和我聊天,间或还带着孙子、孙女来,说,这个叔叔是个大作家,常写一些你长大了才能看、才能看明白的书。我想,清静不在了,我得挪地儿了。
因为CBD在过去三十年以大北窑为中心渐渐形成,我故乡垂杨柳的方圆五里内也渐渐冒出一些精致好吃的馆子。请八十中的一个师弟在新翻修的京广中心吃新派北京小菜,师弟闷头吃,闷头喝,然后说,好吃,然后说,喝高了点儿,所以之后说的真心话是为你好,身边很多你的真朋友都有类似担心。然后师弟说:“你不该这样娱乐化!那个真人秀主持人的事儿就完全不该做!我们不忍这么看着你由高冷堕落到贱萌!”
趁师弟把好酒都喝完之前,我加紧喝了几大口,也说,我也喝高了点儿,我就坦诚地从一个战略管理顾问的角度、用一个文学比喻来阐述我对名声的看法吧。
第一,既然是好东西,为什么不让更多人知道和接触?如果这个头是个大好头颅,为什么不让它戴上帽子让更多人更容易辨识?大好头颅躲来躲去,不戴帽子,也是欺世。
第二,戴上帽子之后,一定有人觉得此大好头颅是个傻屄,于是取消关注。这又怎样?如果这些人只是因为此大好头颅无名且美所以喜欢,这些人的心理有问题,远离这些人。戴上帽子,失去这样一些人,不会因此失去真正的美誉度,得到的是成倍的知晓度。
第三,有帽子是一种相,没帽子也是一种相。内心不必太执着于无帽子的相,也不必太执着于有帽子的相。有帽子,无帽子,都是一种经历,都需要亲尝,皆为玩耍。“戴过帽子,体会过,耍过,我懂得了(Been there and done that)。”
第四,戴着帽子,脑子不要过热,还需要好习惯去保持那个头颅还是那个大好头颅。人要定,进屋子就摘帽子,继续读书码字发呆想事。身留闲,一年里一定要空出来两三个月的时间,避免应酬,只摄入、不输出,多读、多写、少看或者不看任何评论。
第五,不必和太多人讨论帽子的美丑。既然戴帽子是相,投射到不同人的心识里就是不同的相,何必强求赞美?何必强调一致?何必消除噪音?何况,个体不是国家机器,根本不可能做到消除噪音、一致赞美。
第六,“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不要低头,王冠会掉。不要哭泣,有人会笑。”这个态度也太励志、太权谋,放松,戴戴耍耍,不留神,王冠掉了,掉了就掉了,掉了就索性长发飘飘。
第七,成名要晚,戴帽子要晚。名实相符,帽子和头颅配套,甚至帽子小一点儿、轻一点儿,脖子最舒服。但是头颅常常容易过热,失去金贵的自觉,帽子一旦戴到,超越引爆点,越来越大的帽子会越来越快地来到,没些阅历,通常招架不住。人生40岁完成上半场,下半场才开始戴帽子比较稳妥。
说完7点之后,我微醺地回到垂杨柳住处,又喝了一瓶啤酒,高了,睡了。梦见千万双手拿着千万只手机在我面前,突然一只手机变成一支手枪,一个声音高叫着:“你变了。”然后枪响了,一阵风吹起,帽子飞了,肉身也化成风里的一团,吹着帽子飞走了。我坐在山门前面的台阶上,看过往的姑娘,看光影挪动,就着一瓶凉啤酒,看一本冷僻的书,偶尔在页眉和页脚上写几句超简的诗。一个姑娘凑过来看,说,你丫诗写得不错哎,如果接着写十几年,你没准儿会红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