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 燕如初 投稿。
记得第一次读《奇特的一生》这本书的时,我没抱有任何目的,只觉得读起来津津有味、印象深刻。而在两年之后突然想起了这本书,是因为近日的生活使我感到巨大的压力,心中随之爆发出了两个大大的困惑。
第一,为什么我的时间总是不够用,仿佛一个不小心时间就失踪了?——很多人都说,人应该在某个特定的领域钻研,分心旁骛必定一事无成,而我偏偏是个思维跳跃、兴趣泛滥的人。一个兴趣激发起另一个兴趣,仿佛连锁反应,一发而不可收拾。这究竟是我的优点还是缺点?我究竟该不该去追求那么多的梦想?
第二,到底有没有某些方法,让我不仅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实现我更多的梦想,而且能过得不那么忙忙碌碌、身心疲惫?
当然,这本书绝不是能立马解救我的灵丹妙药,但它所涉及到的恰恰是我心中疑惑的这两大问题。因为,它讲述了主人公柳比歇夫——一个百科全书式的前苏联昆虫学家,是如何肆无忌惮地分心旁骛,并且特别探讨了他那独创的史无前例的时间管理法(他从26岁一直到82岁去世,56年如一日,坚持对个人时间进行定量管理,并定期做分析总结)。
在阅读此书时我感受到比第一次阅读有增无减的激动。可是,不过是一部讲述一种死板、无聊的时间管理法的文献传记,不过是关于一个已故的、研究昆虫分类的、命运多舛的倔强老头,它何以和我的内心产生如此共振呢?
我想,某种程度上,我非常能理解柳比歇夫这个人(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很多人有同样的感想)。他做出了那些我很想做却没有勇气去做的事——成为许多领域的专家、成为自己时间的主人、毫无负罪感地享受纯事务性的工作、出于需要而非压力去写学术论文、挑战自己驾驭时间的能力、巨细靡遗地记录人生——他把这一切做到了极致。我没有勇气也无意于去超越这样一个奇特的家伙,但借由他的人生,我至少得以意淫了一下,尽情地去体会了那些特立独行所带来的快感。
分心旁骛的问题
在思考“应不应该分心旁骛”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来探讨另一个问题:柳比歇夫为什么那么热衷于分心旁骛?分心旁骛,其实是有原因的。为追求一个中心目标,你有时感到必须设立各种各样的辅助目标。甚至在意识到这些辅助目标与你的中心目标的必然联系之前,你就已经身不由己欣然前往了。(貌似我力图解答该问题的方式本身就在实践此道。)柳比歇夫想研究昆虫的分类,而他必须去搞点几何学,同时他还需要研究科学史,随后他发觉哲学知识也是必不可少的,再后来他不得不去钻研伦理、社会和历史知识,还写了一篇《论叙拉古战役在世界史上的意义》的论文。
“满可以认为他的专业是雅典史,或至少是古代史,某些新获得的资料使他重新考虑和审核,最后改变了自己对雅典作用的观点。难道能想到这是一个生物学家写的吗?反正问题不在学识渊博上。另外还有一点令人惊异:雅典在世界史上的作用问题竟如此使这位生物学家心神不宁!”
这是我在全书中读到的最有趣的一段话。作者格拉宁真是幽默诙谐。然而更幽默的当属书中的这位主角——一个研究昆虫分类的学者犯得着要去研究雅典史吗?雅典史跟他的梦想有何关系呢?这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可是,那一定是有关系的。也许雅典史让他更理解了古希腊的哲学,从而又影响到了他对整个人类社会的认识,从而又为他的自然科学研究找到了前所未有的使命感,这种使命感又几经辗转作用到了他倾尽一生对某种甲虫分类的研究之中。谁知道呢?这只是我的臆测而已。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他所学到的雅典史,一定是变成了什么东西,让他成为了如此这般的一个人。
除了雅典史,人们对于柳比歇夫分心旁骛的质疑,还包括了他对伦理学、文学、艺术、哲学、写信,以及纯事务性琐事的热衷等等。需要学的、做的如此之多,于是他又必须发展一套行之有效的时间管理办法;或者,这一切都是他对科学的本能探究欲使然,不论研究对象是昆虫还是时间——他不甘心,他倒要看看自己的每分每秒都溜到什么地方去了。
作者对柳比歇夫的分心旁骛用了一个绝妙的类比:甚至门捷列夫家里纯手工制成的家具木材的天然文理,都潜移默化地作用在了他所发现的元素周期表之上。不可思议,然而的确如此,很多道理是无法言明的,非常诡异的。而作者在整本书中都在细致而耐心地表明着这些隐秘的道理。
分心旁骛一定还有着另一个原因,就是一种想充分使用生命的愿望,也是一种想在人生中充分获得便利的愿望。
一方面,能够尽可能多地经历、感受、理解这个世界是一种幸福。学科之间从来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它们是集合了世间智慧的有机整体,相互之间都有着桥梁。我们可以从不同的学科中提炼出相通的道理,再将它们运用到更多不同的领域中去。这些能力都只能在跨学科的情况下才能够培养。理解了更多,心中就有了更少的困惑,生活就多了一份淡定,少了一份惶恐。
另一方面,能够用所学知识和技能为自己和他人的人生创造更多便捷,这亦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习得的才能终归是你自己的财富,别人攫不走。你带着它们行走江湖,好比有了无形的法宝。一扇门的打开继而为你打开了另几扇门,你的世界就这样一点点拓宽边界,超越限制,变得四通八达、游刃有余。人生漫长,世界广阔,有什么学到的东西没有可能被用上呢?
这样看来,分心旁骛不仅顺理成章,而且裨益良多!可既然如此,为什么它又遭到了那么多人的质疑呢?有的人说了,人的生命是有时限的,同时去做那么多件事,势必会分散时间精力,广而不专,一事无成。这的确很对,但如果有一个能够帮我们事半功倍的时间管理法,也许就另当别论了。这个时间管理法是不是存在?它是不是能帮我们像花钱一样地去花费时间,精打细算,节约成本,在利益最大化上孜孜不倦地追求呢?
时间管理法的问题
“不看表的人,才是真正幸福的人?”
在寻找那个传说中的时间管理秘籍时,我不停地受到一个声音的挑战:“我们为什么要节约时间呢?”这是我们中间某一群人的质疑,长久以来,它已经内化在了我的心中。是啊,很多人挥霍着他们的时间,不是也很潇洒吗?人总是争分夺秒地和时间赛跑,活着多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嘛!不是还有句很经典的话吗?——不看表的人,才是真正幸福的人。那种闲适、超然的生活状态最令人羡慕。我可以想见,真正闲适的人,比如古人,比如很多在欧洲享受着慢节奏生活的人,他们是不会去考虑时间管理的。只有像我这样被事情逼得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在这个问题上苦苦求索。
困惑之际,我决定做一件事——我决定用6天的时间来实践一下柳比歇夫的时间管理法。也就是,在连续6天的时间内,每天花3分钟记录下自己所作的每件事情的时间消耗。柳比歇夫笃行了一生,我尚且没有他的勇气;但是只坚持做6天时间,去感受一下他的感受,这我还是能做到的。我倒想知道,这个时间管理法究竟有何妙处,让他老人家欲罢不能,让他成为了分心旁骛的典范。
通过消化柳比歇夫的方法,我给自己制定了几个原则:
记录每件事所用时间的误差不得超过3分钟;
每天睡前对一天中花费的时间进行统计;
不刻意让时间管理法影响我的正常生活,它只是一个旁观者,只负责对我正常生活事务所用的时间作如实记录(也就是说,我可以浪费时间,只要把我所浪费的时间如实地记下来就可以了)。
带着这三个原则,我立刻实践了起来。虽然我没有柳比歇夫的恒定执着,但我相信,通过这奇特的6天,我亲近了这位大师,也更加理解了他的奇特人生。柳比歇夫已经作古,无法直接告诉人们他一生实践时间管理法的切身体会,但在这里,至少我可以说一说,我实践他的时间管理法6天的切身体会。
我的六天实践心得
现在,就让我来说一说这奇特的6天里,我都体会到了什么吧!可以说,这6天里,除了如实记录下我做每件事所用的时间之外,我的生活内容没有什么和往常不同的地方,照常起床、上班、下班、吃饭、看书、睡觉…… 然而,我的的确确领悟到一些东西。
首先,我从没有如此真切地感知过时间的尺度。因为必须得记录下每件事情的时间成本,我留意到了每件事的起始时间点,以及在行进过程中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从起床到出门用了几分钟,接一个电话用了几分钟,等一趟公交车用了几分钟,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随即去水房沏了杯茶又是几分钟……我开始发觉,其实感知时间是一种能力——具备这种能力的人可以很自信地说:“我很清楚自己刚刚做的这件事用了多少时间,我也完全能掌控自己马上要做的那件事需要多少时间。”这种能力所带来的好处就是,你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时间,也知道它们的去向,由此,你产生了意义感、安全感和满足感。你不会困惑于自己的生命都花到哪儿去了;你不会感到自己被时间的海浪推来搡去,飘摇不定;你也不会抱怨自己做某件事情的时间不够了。记得书中也提及过,随着人年龄的增长,感知时间的能力会变得越来越强。我想,这也许是因为越是年长的人,他感知时间的经验就越丰富。可是,如果我们从来都没有感知时间的习惯,也许这种能力要等到我们七老八十的时候才能够具备。因此,如果能早一点培养出这个能力,我们的人生就会早一点受益。从这种意义上看,其实那些“不戴表的人”,并不是不关心时间、生活慵懒随性的人;相反,他们是真正和时间亲近的人,他们有着极强的时间感知能力,他们太了解自己在每一分钟里做过的、和即将做的每件事,以及它们的进展了,以至于他们根本不需要看表。
其次,我深切地感受到时间是如此的狡猾,光阴是如此的易逝。即便我似乎已经竭尽所能地将每件事的记录时间误差都控制在三分钟之内,在睡前结算一天的时间时,我还是发现有至少一小时的时间“失踪了”。也就是,一天中所做事情所花费的时间全部相加而得到的“净支出” 比用睡前时刻减去起床时刻所得出的“毛支出”少了至少一小时。即便是这样费尽心机地追踪时间,都仍然让它溜之大吉了,足可见时间是多么容易逝去、多么难以捕捉。这也就难怪我们时常觉得时间不知不觉就溜走了,时常不知道某一段时间过到哪儿去了。既然如此,“抢救”时间、珍惜时间的运动就势在必行了,否则,如果我们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那些失踪的时间加起来就不是几个小时,而是几年、几十年……
我的第三个重大发现就是,在实践时间管理法的日子里,我居然做了比平时更多的事。这也是我最感奇妙的一点。我并没有逼迫自己、并没有争分夺秒、并没有给自己一天的工作量以更高的要求,我只是遵照自己开始定下的三个原则,老老实实地记录下了每件事情所需的时间而已。仔细分析后我发现,是“记录”这个动作本身提高了我的做事效率。一方面,它让我在无意识间为自己的每次行动设定了时间。比如,如果我打算休息20分钟,我就绝不会休息25分钟,而当我按照原计划休息了20分钟后,我就已经感到满足了。另一方面,它让我用更整块的时间集中去做一件事。比如,我本来会在做这件事时想到那件,于是就把这件丢在一旁,而那件没做一会儿,我又转而去做另一件了;可是有了时间管理法,我必须明确地记录下每件事情的时间,为了不增加记录和计算时间的麻烦,我不再那么频繁地在事情之间转换,而是在做完这一件之后再做下一件;在做的过程中,我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是在用一段时间来完成一个任务,并且这个任务的所需时间不是无限的,而是特定的,它将被记录下来。有时候,我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超前完成了任务,竟然赢得了更多的休闲时间,于是我把这部分时间利用起来做了额外的事。由此,我不仅超额完成了计划,而且因为争取到了额外的时间而感到自信和满足。
结语
柳比歇夫的时间管理法带给我的思考、行动和惊喜就是如此。我想起作家尤金提及的一口“古井”——平日里总是默默地,只有当你口渴了向它掏水河时,才发觉里面的水是那样甘甜和滋润。或许柳比歇夫正是这样一口“古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