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三三两两,临窗静夜观月,把盏小酌谈文,时而登广寒仙宫问嫦娥无恙,时而入形醉神爽之境询李杜可好。或吟前人佳诗好词,或诵今奇言妙语;或戟指问难,疑义相与析;或拍案称绝,奇文共欣赏。惬意怡情之中不知月移东墙,吴刚掩门……可惜这样的乐境已不常有,不少至朋好友或步入仕途作上司鞍前马后之小卒,或下海经商当老板手下一陪笑作媚之小开,或为柴米油盐、父母妻儿昏忙不息,偶尔相聚也难以寻觅到共有的兴奋点,听不到什么明心见性之说。昔日言谈之机锋已遗失殆尽,从前于人生的洞察感悟也早褪敏锐。
悲乎!
好在我与A君还能共一城风雨,十天半月的见见面,常常是他来,啪啪地敲门,咚咚地进屋,高声地来一句:“泡茶!”我总是极愉快地延他入座,然后斟上一盅“茉莉”。
一日,举杯之际我感慨万千,叹昔日偌多好友今却疏于往来,惜不少至交今已成陌路之人。A君闻之,笑一个洞察秋毫的睿智——从厚镜片的后面,深深地,然后细言其理:人生乃一漫漫旅程,道险途危,跋涉此道之人相帮互助于登山涉海之中而结成友谊,但境迁事变而意挪情移,见解之不同、观点之相左便会令两人成为两条轨迹上的点,渐渐疏于往来而最终分离,这实为自然之理在所难免。弃一段友情虽于心不甘,但既已不再适宜,又何苦再守人为之藩篱?放弃,或许会拥有更为广阔的友情天空。
A君斯言诚哉,由之拓展而去便有一结论:放弃,也是人生一道风景。
楼下青年S毕业于某师大,从教后经人介绍与一娇艳美丽之姑娘相恋。两人并肩漫步溪岸看月下柳枝,携手共游山间听松声鸟语,相亲相爱令人艳羡不已。却不料前年恋人突然离他而去沿海且果断中止往来。S痛苦万分悲哀欲绝,任谁劝导也难改痴情且整日以泪洗面,久之便致精神失常而成一人见人厌之人。
面对恋情,友人A君采取的是与S青年截然相反的坦然心理,正如一首诗所言:“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还在我与A君于农场荷担挥锄之时,他以其过人的才智和极帅的外貌博得了与我们一锅搅粥的某书记千金的芳心。书记千金超凡脱俗的风采使周围的女人黯然失色,也使A君几乎毫无反抗地被丘比特之矢射中,而后被恋情折磨得痛苦万分而又不能自拔。但一年后,书记千金竟笑盈盈、无牵挂地随一青年军官去了军营。初始,A君亦悲伤至极,但很快便释然。如今,攻读完博士学位后供职某大学研究所的A君言及于此时,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该走的就让她走,该来的才会来,失去了未必就是痛苦,得到也未必就是幸福,这就是我对那段恋情的顿悟。”
放弃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或许艰难,但既然岁月已悠然逝去,钟情之人已情断义绝且渐行渐远,苦苦想望痴痴迷醉也于事无补,没有人能拯救你,果断地放而弃之,路便阔天便高海便蓝。
昔日读巴尔扎克、吴敬梓小说,仅将书中人物对金钱的贪婪和执著的占有视为典型形象的细节描写,不曾从“读人生”的高度俯而视之。前不久,报载泸州招生办官员石仁富索取贿赂之事,令人眼界大开。此人素衣俭食,满脸忠厚之相,不料掩藏着的却是极盛的物欲,其于金钱的贪婪远胜于巴尔扎克笔下的葛朗台。他多则千儿八百,少则十元几元,大则彩电冰箱,小则香烟鸡蛋,均来者不拒。最终东窗事发,饮弹刑场,这正应了《红楼梦》跛脚道人一句歌谣:“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石仁富贪婪地索取,牢牢地占有,舍不得“放弃”那原本可有可无的东西,却最终“放弃”了这原本最不应该放弃的生命。
……
大千世界中,需要放弃的东西原本很多,没有任何一个人可拥有整个世界,对于不应该属于我们的,更要勇敢地放弃,追求之中放弃,放弃之中追求。正如一首诗写到的那样,“放弃了父亲温暖的怀抱/才能有自己活泼的奔跑/放弃了满天的星星/才能获得一个崭新的黎明。”人跋涉于山阻江隔,风急雨骤的人生旅途中,惟有学会放弃,才能随遇而安,幸福安详。从某种意义上讲,放弃并非是对追求的背叛,相反,有时倒更能执著于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