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人们的生活丰富多彩,就衣食住行而言,已较二十年前蔚然不同了,单就穿的鞋子吧,几乎每个家庭都有满满的一柜鞋子,有的家庭还要多很多,各种品牌、款式、颜色和质地的鞋子就足以让你大饱一番眼福。在这琳琅满目的鞋的王国里,皮鞋则是其间的主力军,无论是成年人还是孩子,大概每人至少有一双到二双的皮鞋,以备正式场合或是平时休闲时穿用。我也不例外,从读高中一年级穿的第一双棕红色的皮鞋始,到现在已整整十年的光景了,而我也具备十年穿皮鞋的“鞋龄”了。回首这十年的生涯里,我见过大概不下上千双的各种品牌的皮鞋(本人喜好逛商场,仅看多买少),也买过、穿过至少二十双以上的皮鞋(十年间按每年穿二双鞋子算),真真切切的体验到财富带给人类的幸福与舒适感,并且走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深刻的感受了世间人情的悲喜冷暖,我的生命也在这样颠沛流离的状态下日渐成长与成熟。
在我穿过的许多双旧皮鞋里,大都扔掉或送给捡废品的大叔或大姨,从不保留任何一双作为纪念,不是因为皮鞋渺小的微不足道,倒是觉得自己还处于与贫穷搏斗的征程里,无暇也无雅兴来做此收藏的工作,心想,若要收藏,那也不是我本人的事儿,便就此作罢。
说实话,有形的皮鞋我从没有收藏过,无形的皮鞋则真的收藏了一双,只是不是我自己的——是我妈妈的。这是一双极为普通而却又不为平常的一双皮鞋。为啥说它极为普通呢?是觉得它是一双黑色包边的女式皮鞋,梅花型的鞋底纹。一双女式皮鞋,很普通,几乎每个女人都有,无甚特别之处。同时,这双黑色皮鞋又真的“不同寻常”,是非常特别的一双皮鞋,就是它,在我的心灵深处刻下了深深的烙痕,挥之不去。这“不同寻常”的涵义我以前不懂,仅仅觉得它给我的印象很深刻,不明白它对我的生命还有其它更重要的价值。直到在我投身心理助人事业八年后的某一天,有记者采访我时,问,你觉得童年经历里给你留下的最深的记忆是什么?一时间,我愣住了,想不起来,实在记不起最深的记忆是什么了,我努力的思考了二秒钟,突然,一个淡淡的影像从我的脑海里飞快的掠过,那是什么?我问自己。皮鞋!对!是皮鞋,是妈妈的皮鞋。记者朋友不解,问为何是一双皮鞋?于是我慢慢道来,与他分享了我的童年故事……
我生长于革命老区大别山腹地的一个农村里,我的上面有一个哥哥,我的童年是在爸爸妈妈的“战斗”中度过的,由于他俩的性格不和,经常发生激烈的争吵,甚至还动手打架,所以,我的家里老是弥漫着“战争的硝烟”,很少出现风和日丽的快乐日子。在我的印象里,我从懂事时起,就有一个很深很深的“渴望”——渴望能有个“和平”的家、渴望爸爸妈妈不吵架,和睦相处,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这个“渴望”对很多人家来说,是稀松平常的每天在过的生活,可对我家的孩子而言,是不敢奢望却又梦寐以求的“幸福”。真的,我们是多么渴望有个欢快的童年!渴望一个平和幸福的家啊!可惜,我没有。每次爸妈一吵架,爸的习惯是一走了之或呼呼大睡,天塌下来也不管了;妈呢?如果不是太生气的话,她顶多会大哭一场,对着我们数落一番,算是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愤吧!我们哥俩只好在一旁听着她诉说,妈哭了,我们也跟着一起流泪。所以,也使得我长大后,不很“坚强”,看到一些悲伤或感人的画面就易动容,人说这叫“比较感性”或“阴柔特质丰富”。我想也许大家有所不知——我是和着妈的眼泪长大的!
妈有个习惯,除非她不是特别伤心或难过,一般是不会回娘家的。我已记不清有多少个黄昏或清晨、雪天或阴天,爸妈又吵架了,而且很厉害,妈一气之下,眼里噙着泪,走进里屋,换下一身脏衣服,打开衣柜,找出她平时舍不得穿的干净衣服换上,还有一双黑色皮鞋,也是妈唯一的一双皮鞋,她洗脸梳头过后,身背一个兰花包,就回娘家了。一般在这时,她是不带我和哥的。她谁都不想带,只想一人清静。我们呢?有时,拽着她的手和衣袖,不让妈走,因为妈一走,就意味着我哥俩要过挨饿受冻、没人管的日子了,短则三五天,长则十天半月,我爸是不会管我们的。然而,有时无论我们如何拉扯及劝说她,她都不肯回头,她是狠了心要回娘家,不再管我们了,这时我们都非常的害怕、恐惧和不安!妈妈走了!回娘家了,路上留下了一个个她那双黑皮鞋上的梅花底脚印……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啊!妈不在家,天好象塌了似的。
每当妈和爸吵架回娘家的时候,我和哥就跟在她的后头追,妈看见了,就不让我们跟着她,要把我们撵回来。不跟妈走,我们孤单害怕;跟妈走,她不让。怎么办呢?听妈后来说,我很小的时候就“人小鬼大”,于是就想出个“点子”来——每次妈在前面走,我和哥哥一道,在妈走后二十分左右,我们俩才偷偷的尾随其后,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让她知道。可又有个担心啊?怕走得太快,被妈发现;走得太慢,怕天黑(妈习惯在黄昏或晨曦时分回娘家)。为解决这个矛盾,我又想出一个“妙招”——“模仿”妈的脚印走路,即把我的脚印在妈的脚印上,这样走,速度适中,既开心好玩,又能合理把握时间。这招果真不错,很管用,每次妈回到娘家(我舅家)尘埃尚未落定,我哥俩一高一矮便晃悠着到了舅家的门口了。妈很吃惊的问我,你们什么时候跟着来的呀?我怎么没看见你们在后面呀?我做了个鬼脸,不告诉她,妈可能至今还不知道我们的秘密呢。
“我哥俩一前一后,用我们的小脚印在妈的脚印上,一步,二步,三步的走着。有时是雨天,道路泥泞,脚印深深浅浅;有时在雪天,脚印十分清晰。我们的内心既很害怕,又很开心。”这是我们当时的心情写照,现在回想起,觉得很好玩。如果再仔细想想那时的境遇,品品那时无助茫然的神态,会觉得那时的我们是多么的可怜、悲伤!而又充满着无限的童趣和智慧!
两个弱小的孩子,为了得到妈妈的爱,不被妈妈遗弃,想出聪明的“点子”来帮助自己。这是多么单纯而智慧的心灵啊!想到这,我的心里顿时生起欣赏和温馨的情感。我真的很欣赏我和哥哥的勇敢和智慧!而我知道,在勇敢和智慧的身后,有一种巨大的能量在支持和鼓舞着我和哥哥,那就是——爱的力量!
——这是一种来自生命深处的“原始的爱”!
——这是一份是人性里最质朴、最超越的爱!
妈妈的黑皮鞋以及妈妈的皮鞋印,就这样被镶嵌于我心灵的最深处,成为陪伴我成长的一盏“指路心灯”。我清楚的知道,我在一天一天的长大,妈妈在一天一天的衰老,但,在我心中,在妈妈的心中,唯一不灭的是那盏“心灯”!
——以妈妈的乳汁和血液为燃料的心灯;
——以妈妈的爱为燃料的心灯;
——以孩子对妈妈的爱为燃料的心灯!
在以后的岁月里,不管是雨天还是雪天,不管行走在哪条路上,我都会昂首挺胸,阔步向前,坚定执着,因为有妈妈的皮鞋印伴着我的生命,让我无悔无惧的浪迹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