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8月26日。
这是我十八岁的生日,在生日的前一天,我收到了杭州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在我们那里,有长寿面这样的说法,而且,过生日还有吃鸡蛋的习惯。所以到了我们兄弟三个生日的时候,小寿星一定能吃到一碗鸡蛋面,不是寿星的,也不吃亏,可以吃到鸡蛋,那种白煮的土鸡蛋,蛋黄很黄而且有点香。
那时候大弟已经初中毕业,在县城做水电安装,所以没在家里。小弟读初二,有幸和我一起分享生日特别是成为一个大学生的喜悦。父亲刚从地里回来,在院子里洗澡。坐在桌子边上等着面条的我,理所当然的带着骄傲,我想那时侯的小弟,一定是羡慕着我这样的骄傲。
和往常一样,母亲给我做了一碗鸡蛋面。母亲把面端给我,又回厨房给小弟拿来了两个鸡蛋,然后就坐了下来,坐在我们兄弟俩的身边。
我一边享受我的长寿面,一边还翻着报纸。我是村里第一个考上本科的大学生,所以在我偶尔的瞟向母亲和小弟的眼光中,一定也带着骄傲。
父亲进来了,父亲也坐到了我们的身边,也翻起了报纸。父亲突然对母亲说了一句话:“现在,你的心事可以放下了吧?”
我很奇怪,母亲又什么心事。小弟也奇怪,于是追着母亲问这心事是什么。
母亲就说了:“我给你哥去算了一命。瞎子先生说,你哥要不是个大学生,要不就是个短命鬼。”
小弟“啊”的一声,叫出了我们共同的惊诧。
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最近几个月来母亲看我的那种怪怪的眼神。我一直在奇怪,母亲过去不是这样看我的。我原来以为是她还在责怪我不听她的话,和那个女同学保持着我们的“恋情”。我以为是她想让我终止这“恋情”,但又怕影响我的情绪,影响我的学习。
那一刻我知道了,几个月母亲看我的眼神中,更多的不是责怪,而是担忧。她担忧我因为“早恋”而考不上大学,更担忧如果考不上大学,我那“短命”的“命”。但是她什么也没说,这样的担忧,只有她知道,只有她和父亲两个人知道。
幸亏——幸亏我考上了,我把自己的命转到了可以让母亲放心的方向。
十五年过去了,我还好好的活着,看来瞎子先生的话还真准了。但是十五年里面,我是不是就让母亲不担忧了呢?
没有,绝对没有!
在我上了大学以后,在我参加了工作以后,母亲又为我算过很多次的命。现在母亲似乎已经放心了我的长命,但是她还担心我的前途,担心我的婚姻。特别是在我和那个女同学之间的关系结束以后,十几年来母亲动员了各种各样关系和力量,一次次地为我安排和各种各样的女孩子见面,但是一直没有结果。常常在奉命见人家之前,母亲就会去给我算一次命,有时候她会告诉我瞎子先生或者“活菩萨”的话,有时候什么也不说。但是母亲的眼神不会掩饰每次算命给她带来的失望或者希望,母亲的眼神一次次地告诉我:她一直在担忧着我。
今年春节的时候,我已经确定了过年以后就离开老家去几千里外的一个城市追寻自己的梦想。母亲又去见瞎子先生了。母亲告诉我:“过了年你就是三十四岁了,先生说,三十四岁你做事情会很顺,而且,三十四岁了你的婚姻也会有结果了。”
母亲说这话时,眼神是开心的,但是这种开心似乎又很不确定。我想,是因为这么多年算命下来,真正“准”的次数太少的缘故吧。
我又想:我这命,母亲算得太累了,是该我自己为自己造一个好一点的命,让母亲少一份担忧的时候了——虽然她的担忧永远不可能停止。